“四功于此,然其劳苦功高,非言语所能尽述,若不赏赐,何以酬其劳?何以安人心?故朕欲亲临宗庙,祭告祖宗,特晋其为异姓王,封号“靖北”,赐封地河北,以彰其功烈,且念其心怀家国,志在边疆,故不夺其开府之权,令其继续镇守北疆,以御辽寇之侵扰,保我华夏之安宁,钦此!”
大概是因为宦官声线比较特殊的原因,沐公公念到后面嗓音已经有了些尖细,刺得人耳朵发痒--当然或许也是因为殿内的大多数人都不确定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所以下意识想要挠一挠耳朵。
然而他们很快就从其他人脸上得到了答案。
异姓王。
大魏第一个异姓王。
虽然是两字王,但那也是王爵。
很快有人反应了过来,下意识看向站在文官之首的杨溥,当发现了他苍老脸上微妙的表情后,马上明白过来:这是陛下自己做得决定,甚至没有和内阁通气。
哗--整个大殿一下子陷入了哗然,不知道多少人疯狂地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反对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甚至让人产生太极殿是否会因此被掀翻殿顶的错觉。
然而龙椅上的那一位并不为之所动,甚至疲惫的脸上连表情都没有变幻一丝,他只是沉默地看着金阶下方的那道身影,像是在说。
你明白了么?
不明白。
走了这么远还不明白?
这种事怎么可能明白?
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
身处风暴中心的顾怀和赵轩对视着,给这段没有真实发生,却依旧很没头没脑的对话划上了:不想明白。
他没有说话,尽管所有人的话语里都是关于自己的内容;也没有推辞,因为他知道赵轩这次真的是铁了心要做。
赵轩连死都不怕了,难道害怕朝廷上出现的反对么?
一个穷途末路的帝王是最可怕的,也幸好赵轩是那种责任感很强的皇帝,如果换做是他爹,大魏的最后一口气是真的要被折腾没了。
大殿里哗然的声音没有出现停止的迹象,几乎所有人--不,就是所有人都在异口同声地对这道旨意提出异议和反对,他们的理由千奇百怪,顾怀太年轻,顾怀太跋扈,顾怀行事手段暴烈,顾怀功高震主,大魏从未有过异姓王,连开国也不过是封了几个国公之类。
但也有部分人保持了沉默,比如首辅,比如次辅,比如那些知道赵轩身体越来越不好,知道大魏终将迎来从未有过的变局的那些人。
一个实封、封地是整个河北、麾下十余万边军、无条件得到皇帝信任的异姓王,一个二十余岁、入仕三年、立功无数、几乎把大魏最后一口气吊上来的年轻人。
这两个身份在今日得到了重叠。
仔细想一想,这个异姓王封不封,好像也就名头上的区别,不封,北境仍然需要顾怀坐镇,兵权之类的还是在他手里;封王,也不过是把幕府变成王府,然后让顾怀的爵位走到大魏的顶点--如果顾怀命好能活个七八十岁,那接下来几十年无论他立什么功,哪怕是把辽国给灭了,也不能再进一步。
噢,还能封个一字王--有什么区别呢?
没有区别,顾怀再想进步,就是皇帝了。
由此也可以理解大殿里数百位官员为什么会如此齐心一致的反对,以往的派别党争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乌有,连新党成员--就是那些跟着杨溥早就把顾怀当成下一任新党领袖的官员,也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
但没有用,因为内阁成员都在看着唯一有封驳旨意权力的杨溥,而杨溥在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但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很多,他的瞳孔里映着那个在风暴中心巍然不动的身影,莫名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被贬江南,走进书院时,那个只有数面之缘的年轻人从一旁窜出来,一口一个干爹。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么?
他闭上眼,好像全然没有听见那些反对声、恳求声,只是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