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丸信虎俯身在一处缓坡上,往嘴里灌了几口酒,他看了一眼自己身后躲藏在芦苇丛、沟渠里埋伏着的四千倭寇,低声笑了一下,然后满眼期待地看着官兵可能回援的方向。
奉化是打下了,那些从宁海缴获的火炮果然是攻城的利器,魏人可真有些好东西啊要是能带着这些东西回去倭国,大名会给他怎样的奖励?
想这些未免有些远,眼下还是打好这场埋伏才最重要,藤丸信虎派出的探子已经看清楚了,那打着“宇文”旗号的大军正浩浩荡荡往这边过来,果然是听说奉化被破之后急火攻心了,连队伍都有些散乱,可他们没想到吧,自己压根就不是为了奉化才出宁海的,他真正想要的,是杀尽这个方向的官兵!
等到将这个成形的包围圈打破,到时候就真的是想怎么抢就怎么抢了。
藤丸信虎彷佛已经看到自己“虎藤丸”的称号要在这片土地上响亮起来的未来,他又喝了一口酒暖了暖身子,一道身影矮着身子跑过来,几句倭语出口,就让藤丸信虎握紧了武器,心脏“砰砰”跳动起来。
官兵真的来了。
藤丸信虎想要仰天大笑几声,他一面传令让部下们按捺住声响,一面小心观察,远远地已经能借着夜色看到那些匆匆忙忙行军的官兵了,只见他们脚步匆匆,朝着奉化方向快步前进着,官兵行军,前阵通常是轻骑、弓兵,然后是那种对倭寇们有巨大威胁的火枪兵,再之后则是辎重、粮草、军需,这条道路有些狭窄,将官兵的队伍拖得老长,藤丸信虎耐心地等到官兵的整个前军都已经过去,才猛地一拉手中烟花,发出了讯号。
他想要做的就是袭击官兵的中后军,最好是能将他们行军的队伍从中间截断,将那些辎重、粮草全部抢到手,芦苇丛中烟花亮起后,只听一片倭寇的乱叫声随之响起,无数倭寇从矮坡后方、芦苇丛中杀出来,杀向那些猝不及防的官兵。
按道理来说,这种趁夜伏击,再加上官兵行军疲惫,倭寇们应当一开战就占尽优势才对,尤其是倭寇们袭击的是偏后军的辎重阵地,这些官兵在他们印象里是那样不堪一击,他们应该喊叫着“倭寇偷袭”,一边扔下辎重逃跑才正常。
然而让藤丸信虎和一众倭寇都有些发怔的是,那些官兵们看到两侧的野地里钻出倭寇之后却并不惊慌,而是纷纷从原本应该是辎重的马车上取下一把把火枪,然后瞄准他们,扣动了扳机。
藤丸信虎的瞳孔猛地放大:“退”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军阵中又被推出来几门大炮,只听“轰”地一声,那些事先就已经上了膛的火炮咆哮着开火,把藤丸信虎没喊完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火枪?火炮?怎么会出现在押运辎重的后军?
倒霉的事还没完,原本应该陷入惊慌失措的前军此时也掉转过头来,当先一骑是位成熟稳重的将军,正是此军主将宇文乐,他抽出长剑,身先士卒,带着官兵回头杀来,正好堵上因为火炮和火枪而四处散开的倭寇们
一夜厮杀,等到天明,芦苇丛的火势已经变小,熏得人直流眼泪的白烟终于散开,宇文乐的铠甲上添了几处倭刀砍出的痕迹,他咬牙拔出大腿上插着的箭矢,看着道旁倒下的无数尸体,沉声问道:“战损如何?倭寇有多少逃了出去?”
“回禀将军,我军战损两千,伤者过千,还剩四千人马;倭寇突围的人数估计一千不到,留下了三千多具尸首。”
“好!”宇文乐大喜过望,“再传本将军令,整合全军,即刻开赴奉化,那些倭寇哪儿都不会去,肯定躲回了他们刚打下来的奉化城,本将要在那里把他们堵死,就算收复不了奉化,也不会让他们再出城一步!”
随着一声炮响,陈涛、王烨两位主将带着从仙居、天台两地汇合的一万四千人马开始了攻城。
眼前这座临海城是台州的中心,也是那位台州知府抛下治下百姓逃跑的地方,这里已经被倭寇占据一月有余,整座城池都变得乌烟瘴气,城头上挂着倭国大名的旗帜,四周还不断有倭寇前来支援,让陈涛、王烨在攻城的同时还得派出兵力防守四周。
台州的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其实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倭寇强在悍不畏死,以及武士浪人的高战斗力,而官兵强在能补充兵力,以及火炮火枪之利,台州的倭寇之乱绵延了几乎一个冬季,自从顾怀亲率大军赶到台州完成包围之后,这些日子官兵和倭寇在彼此厮杀中都已经对对方有所了解,所以这次陈涛、王烨带领大军气势汹汹而来,城中的倭寇早就已经存了见势不妙就避退的心思。
本来他们也就是上岸来抢一把,现在东西抢到了,还不走留下和官兵死磕就有些得不偿失了,更何况眼下台州最招官兵注意的是宁海,他们也不至于顶到最前面,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些官兵居然来得这般快,和之前的步步为营完全不同,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城下,摆出一副玉石俱焚的架势来。
但好在临海城高墙厚,官兵虽有火炮,但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拿城中的倭寇怎么样,然而就在城上城下拼命厮杀的当口,又一股倭寇从西边的临海江畔钻了出来,城外攻城的官兵与他们打了个照面,两边均是一惊,然后猝不及防地,攻城的同时外围又打了起来。
直到一张年轻的面孔也带着人马加入了这场混战,陈涛、王烨才算是知道这些城外的倭寇是从哪儿来的,原来是带着五千人马绕了个大圈跑到黄岩的黎盛屡屡得胜,只靠着五千兵马却打出了五万官兵的气势来,一路收复了黄岩、温岭,甚至还把倭寇当初从松门山登陆台州的路给断了。
这些日子以来黄岩地区的倭寇都被这小子折腾得痛不欲生,实在是他们没想过官兵打仗也能这么阴损,挖坑打埋伏、扮做流民钓倭寇之类的都快被这小子玩儿出花来了,从玉环岛到温岭到黄岩,黎盛在这片地域上简直成了倭寇们的噩梦,整整过万的倭寇被这家伙撵得到处跑,谁知道最后居然一头扎到了临海战场来。
当然,台州战场真正能打的倭寇都在正面,但黎盛这小子居然只带五千兵马就能干出这番大事来,实在是让陈涛、王烨有些瞠目结舌,而原本僵持的攻城局面也就此打破,从黄岩被驱赶而来的近万散乱倭寇与城外的攻城大军混战在一块,城中倭寇见此场景,也终于是不闷头守城了,无数倭寇顺着打开的城门杀出城来,在城外的空地上与官兵厮杀。
这一战打得真是天昏地暗,两万人在这片土地上抽刀便砍,砍到最后军令都已经没法传达了,几乎就靠服饰和喊话来辨别敌我,一直杀到天黑,眼见官兵形势岌岌可危,黎盛这家伙突然灵光一闪,带着自己的人马顺着洞开的城门杀进城去,等到第二天清晨,所有人都惊奇地发现官兵和倭寇的阵地居然换了过来!
之前是官兵来攻城,倭寇死守;血战一日之后,官兵反而进城了,变成了倭寇在城外眼巴巴地看。
此情此景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但如果从结果论,那么毫无疑问是官兵取得了上风--因为这一日厮杀也让倭寇们没了攻城的力气,临海也勉强算是收复了。
倭寇的好几个头目一碰头,俱都有些茫然和疑惑,经过一番商议,他们总算是做出了决定:去宁海,投奔藤丸信虎!
城里的官兵就这么看着一群倭寇浩浩荡荡地往北方而去,黎盛主动请缨带兵追击,陈涛、王烨对这小子也算是服了气,除了守城必要的兵力,其余兵力全拿出来凑了一万,让他带兵缀着倭寇的尾巴一路朝宁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