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后的一天,阳光明媚。
在滨江的一段河流上,向城的方向驶着一支乌篷船。
船头上坐着一个未满岁的娃儿,旁边坐着一个女人,摘下船边经过的芦苇丛上的一支芦苇,拂在娃儿脸前逗着,娃儿咯咯的笑出了声。
坐在船篷下的两个男人看着娃儿的笑,也温软的露出笑脸。
“太难得了,什么时候我也有眼前的景象,老婆,孩子,温馨的感怀。”
戴顶草帽穿套土布衣服颈上绕条围巾的伍峰说。
“只要你愿意,放下手头的家伙,就可以。”
穿着件无袖绵褂子和宽松灯芯绒长裤的徐三晚靠着竹篷子,手里还拿着点燃的根烟。
他们之前去看望了曾经一起战斗过的人,那些长眠在江岸边的人。
“说得轻松,要不是为了抗日,我也不会从家乡跑出来,丢下小夏,不知她现在怎样,应是回家了吧,家里人逼她嫁人了?”
“找个时间回去一趟吧,别让人老挂着你。”
“我连信都不敢写,只怕壮志未酬,身先死。”
“又来大情怀。”徐三晚吐出嘴里的烟。“给地址我,我让恩秀写,恩秀,你给峰哥心上人写封信,叫她来这里找我们。”
“你别害了人家的女儿,跟着你们,我娘儿俩都快成土拨鼠了,这儿冒一下头那儿冒一下头,就没个安稳的地儿。”舱外船头的恩秀看了他俩一眼。
“照这样下去,你可以发展成为我们的情报人员了,这是满满的对敌斗争经验。”伍峰笑道。
“不行,娃儿没了娘可惨了。”徐三晚立即反对。
在船尾摇撸的水叔听得说话也弯腰冲伍峰说:“就是,你别逮着人就拉拢人。”
“你们要有家国情怀。”伍峰嚷道。
“这眼下的情景,真让我太舒心了。”徐三晚将脸映在一缕从船篷破洞照进来的阳光。“不只是因为我要见他们,才把脸皮卸下,我是要做回真我啊,让我的脸儿见一见光,别提有多好了。”
“好一阵就行了,找你这张脸的人无处不在。”伍峰伸头往一边岸上望去。
船行至一条伸入城里的水系口,靠近一支停在那儿的乌篷船,伍峰和徐三晚偷偷上了这支船,阿水继续撑船往河道里驶去。
另一支船尾撑船的船夫戴着斗笠的头往四下转了个向,便顺着江面摇撸而去。
徐三晚望着离他而去的船上坐进篷里的女人和孩子,见女人也在默默望着他,好一下他才转过头去,说:“太心酸了,你说有一天她会不会跑路呢?”
“你要相信我们的革命同志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都是忠诚的。”伍峰扭头看向那女人。
“说实话,打自碰上她以后,跟她在一起处的日子,用手指头算都算得过来,她是中了那门子邪,非要死心塌地跟随我。”
“这么想就是你的不对了,恩秀是个有情有义的女人。”
“大轮子。”徐三晚冲船后摇撸的船夫喊道:“那回我就花了二十个大洋是吧,换来这么个让我心里感动得一塌胡涂的女人。”
“你提起这事,可就别怪我问你要了,还有十个大洋没兑现给我,你说,是不是要赖账?”周打轮冲船篷下说。
“还没给吗?好像给了吧。”徐三晚装失忆。
“说起钱,我这下倒想问你,那口箱子你们开了吗?”伍峰看着徐三晚。
“没开呢,这阵子我伤着,也怕被人盯上,都没顾得上,还吊在江边船棚户的水底下,怎么啦,要用钱?”
“眼下的环境形势对我们很不利,日军为了在外围翻寻我们的活动人员和流动营地,用了各种演技和计谋,对我们造成很大的打击,这两天我进城也是为了制造地雷和炸弹的材料,除了火药,还需要铁皮,钉子,玻璃,硫酸之类的,我们得采取反击,鬼子非要找我们出来,那就放假消息出去,让他们闯进布雷区和陷阱点,炸死狗日的。”
“那即是你需要钱了?”
“你看我像有钱人吗?”
船行至另一条通入城里水道口,周打轮把船撑进水道驶进城。
这时,河道两边都有可通车辆的马路,马路那边是成排的民居商铺子,时间接近下午,路上有不少往来的行人和挑担子做买卖的人,拉车赶马的也不乏混杂其中,甚至有民用小货车和鲜见的乘用轿车通过。
船靠近一处河堤上的小码头时,伍峰对穿上外套戴上帽子的徐三晚说:“你跟着去会很危险的,这路上人多混杂,别真碰上特务走狗认出你来。”
“那我得去找人拿钱给你呀,我他娘的就想把材料购得足足的,炸死狗日的。”徐三晚不听伍峰劝,执意出了船篷向码头级踩上去。“我多久没露过脸了,就不信有人天天盯着找我。”
“就怕你运气不好!”
“我运气不好能有今天!”
两人走上码头堤路边,正要走去,猛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刺耳的汽车鸣响,回头一看,竟是辆日军的军用卡车驶过来。
“这是兆头吗?”伍峰压低帽子。
“屁呢,别自个吓自个。”徐三晚拉起衣领。
军车像是从城外驶过来的运输车辆,驾驶室的顶上照例架着支野鸡脖子机枪,两边车门下的踏板上也各站着个护着后视镜的日军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