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包是最早起的那一个。
天刚亮他就摸黑穿好了衣裳——那是曹蕊亲自给他挑的,红色的对襟褂子,面料是细细的绸缎,旧中透新。
他站在镜前扯了扯下摆,又抹了把有些稀疏的苍白头发,嘴角弯了下去,却怎么也压不住那点从心底窜上的喜气。
院门一响,来了两对老人。
“老包啊,今儿大喜啊!”
为首那位老头,一边摘下帽子一边笑着说,脸上褶子都堆成了花。
他是徐铁柱的爹,如今徐铁柱已在商都城成立了协约党办事处,不再住在包家,可他爹娘和老包老伴交情深厚,
今儿个天不亮就过来帮忙张罗。
“你看你这身打扮,像过年咧!”
老包笑笑,拍了拍他肩膀:“今天是家里头的大事,你们来,我高兴。”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一对人——陈兴宗的父母。
他们也穿得整整齐齐,带了份礼,笑着进了院门。
陈老头手里还提着一个纸包,说是自己亲手烤的馍馍。
可是两人脸上的笑,终究不那么畅快,尤其是陈母——她眼角有些红润,虽极力掩饰,可眼神总是望向院门口,好像在等一个人归来。
陈兴宗,包国维的发小,如今已失联数月,音讯全无。
但今天是喜日,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把笑撑在脸上,在椅子边坐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默默帮着装筷摆盘。
院子中,曹庚正追着一个小男孩儿,
曹庚今年已满十岁,生得眉眼灵动,十分惹人疼爱。
她扎着双丫髻,身穿一身剪裁得体的石榴红棉袍,步伐轻快,像只小鹿般在花坛边转圈。
她追着的,是个穿着朴实棉袄的男孩,瘦,白,头发剪得利索,脸色却满是拘谨。
他叫曹宣,没人知道他原来的名字。
那年他是在沪城的流浪儿,灰头土脸被洋人小孩儿欺负的时候遇上了偷偷跑出来的曹庚,
曹庚打抱不平,让护卫将其救下带回了家,洗了三遍才露出张人样。
后来为了报答曹庚,小男孩儿隔三岔五就在公馆外放下自己从江里抓到的蟹,
当时忙于替包国维搭建商路的曹蕊看了他许久,最终只说了句:“留下吧。”
于是他就成了曹宣,也成了府里唯一可以跟在曹庚屁股后头转的男孩。
“你再不快点,我就告诉姐姐你偷藏桂花糖咯!”,曹庚在后面跑得飞快,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喊,语气里全是得意。
曹宣有些急了,跑得更快:“我没有……我明明全都给你了的……”
“哎哟,还嘴硬!”,曹庚一加速,竟追上了男孩,然后扯了他袖子,“你给我站好,让我检查!”
曹宣果然就站住了,乖乖在原地让曹庚检查。
他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把袖子翻出来,一粒糖也没有,只有一点被汗浸湿的布。
“哼,算你这回运气好。”,曹庚撅撅嘴,放过了他,又伸手在他脑袋上轻轻一敲,“你以后要是再不听话,我就让姐不给你做衣服了!”
“我听话的。”曹宣说,声音低低的,语气却特别认真,“只要你不生气就好。”
曹庚看着他那副样子,忽然就扑哧一笑,像是被戳中了笑点,伸手拽住他胳膊:“走啦走啦,跟我去看姐姐,今天她最漂亮。”
“嗯。”
“不过你不许看太久,漂亮的女孩子,男孩子不许盯着!”
“我知道的。”
曹宣很老实,跟在她身后,步子轻得几乎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