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是个放大镜，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谁说过的，危机能够看清很多的东西。过去的危机，几乎是每一次，都是不断的、一层一层的撕下人类‘文明’的外衣，结果一瞧，其实……啊……也没那么文明，‘文明’这两个字，这个词，对我来说有一种特别的力量。

“我觉得除了中国，除了中华文明和历史之外，地球上没有什么像样的文明。这是我个人认为的，或许我现在还感觉得不是很成熟，但是别的那些高级部落，很多都是披一件新的‘文明’的衣裳，重新装人，西装就是这种怪异的用法，设计西装的人很厉害啊，头发一梳，胡子一修，穿上西装感觉这个人正直、有干劲、严肃而认真，这其实就是一种伪装，实际是西装暴徒！什么都抢！

“我对西装本身其实没什么意见，只是很多人穿着西装干坏事，西装就坏了，这是我认为的，如果你在联合政府里面穿过西装，那么很对不起，我伤到你了。”

“没有，你惹了很多人，但是没有我，我不穿那玩意儿，限制活动，穿上也感觉怪怪的，反正……很不喜欢，别人穿不穿无所谓，有一些国家是穿着民族服饰，但是不穿西装，没有民族服饰的人就确实没什么可穿的，西装显着正式！等什么时候，穿西装的人不真心办好事了，那西装就好了。”

“是这样的，那我猜，一定有人说你不注意场合，不礼貌，不尊重别人了，对吧？”

严告称是。

“那些人真傻逼，那群人就是那样的，如果你穿的是民族服饰，他们应该就很少这么说了，不过你代表中国，除了穿他们的那种着装以外，我估计……你穿什么都会被说的！这就是他们经常干的事情，攻击别人来抬高自己，文明？够文明……炸毁燃油管道，垄断能源，用这些能源来达到控制别人的目的危机时代，这事可没有少干，借着保护正在建造中的行星发动机，把军队都开过去了，搞一些操作。这些我爷爷都记了下来！

“这就是在危机时代，跟以前比怎么样呢？其实还是这样，甚至变本加厉，不要以为联合政府里面就多么多么的……这个，有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哦，叫制衡！不要觉得就是相互制衡的，制约！对，制约！只能够说相对公平一点，各国政府各取所需后，出卖民众，联合政府真正能杜绝这些事情出现？我觉得是没有的。

“所以，虽然人类挽救了几次危机，大大小小的，总的来说算是挺过去了。可挺过去几次的危机，结果还是以前的样子，仗着别人的付出和牺牲，过他们的好日子？

“核武器没了，原子弹没了，但他们就真的不再制造核武器了吗？不会的，基本的东西都没有解决，我现在就下这个结论，一定不会的，核武器还是会出现，但是用不用就不清楚了，但是一定会最先出现在谈判桌上，如果要追问原因，那就是前车之鉴，这个词也很好用，前车就是月球坠落危机！为了应对危机而制造出核武器，说到底，能说不对吗？”

“也不能。”

“是的，可最先一定会出现在谈判桌上，为什么呢？为了不文明，简单来说，就是为了不文明，但也不能说是反文明，因为他们毕竟还是要装文明的。”

“哦，很深刻，很深刻，很……我、我回去得跟长辈们说说，这事情严重。”

严告记了下来，然后活动了一下手腕，继续写。

“嗯，说一说好。再过几年，再过几十年，一个世纪以后，谁会记得？曾经有人为了全人类的未来牺牲在太空中，从建造太空电梯开始，从登月来开始，包括到现在为止，一个个牺牲的人，那些人都是技术工种的工人，和拥有着特别工作的普通人，以及那些失去了亲人的家属，最让世界记住的就是五八年，在月球上牺牲的战士。

“可在很多很多年后，谁还能明白呢？我打赌，你认识的那个爱丽莎，她，她肯定不觉得多么感动，她肯定觉得那是他们应该的，必须的！我估计她只对她自己感动，他们那个阶级的人基本都有这个毛病，尤其是在这个年纪。”

严告更加觉得弗洛伊德厉害了，他的脑子好像什么都知道，吐噜吐噜几句，总会说出一些个震撼的话来。他当然没有见过爱丽莎，仅仅从严告之前简单的描述当中，他就能知道一个大概，这就很厉害了，虽然对对方的性格摸不清楚，猜也没地方猜，但是在爱丽莎说话的大体逻辑和内容上，他说对了。

“你厉害呀……你说对了！第一次见她，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挺好的，漂亮又有个性，但是最后，当她问我为什么戴红领巾，我说那都是为了时时刻刻记着那些为了理想而付出的鲜血和生命的人，先烈们，人民英雄们，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她跟我说，那些人在月球上汽化了，没有血。我在国内没有见过这号人，我看出了她的那种高高在上，还有你说的这些，以及另外的一些东西。”

“我不怀疑，这是她能说出来的，所以我……我实在不相信，人类会主动变成一个理想的，或者变成是起码的那种理想的社会。危机撕下外衣，很多问题很多事情都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再清楚不过了，可是人家愣是无动于衷，拼命掩盖！那剩下的有着朴素正义的、怀着理想的大多数人不实践，不学习，不斗争，不付出，不牺牲是不可能改变的，不可能改变这样的世界。”

严告点头。她今天点头的次数突飞猛涨。

“等他们变，就像是等太阳爆炸，死定了！感动，不解决问题，单单记住某个感动的事件，也不解决问题，看科技次一次突破，还是不决绝问题，人类科学技术的发展是被危机拽起来的，好像一些理论类的没有突破，这方面我也不清楚。还是我说的，要移山，讲那些乱七八糟的傻逼糟粕都清理出去！”

严告严重同意这些句话。他们两个是一样的，想要改变一些什么。

弗洛伊德说：

“我看过联合政府做的那个纪录片，有时候也公放，《50岁以上的出列》，名字挺多的，这是一种独属于你们的精神，这个我知道。很多人是不理解的，这部分人是相当多的，他们更加倾向于命令式，或者是自愿式，当然大部分人深受感动，震撼，我也痛哭过，他们甘愿放弃自己的生命而奉献于他人，奉献于人类的未来，奉献于这个地球，对于我们来说，我们还能做什么呢？难道只能是感动吗？记下来吗？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也就只是感动而已，就停留在那个时刻。

“我有时候也与别人说到这个令人感动的事情，那几个人也是感动的，非常激动的，甚至是深刻体会，能跟我说很多，但是！我一说起我想要说的，他们就开始有了疏远的反应，开始警惕。”

严告发现弗洛伊德的情绪状态低了，这是第一次。

“啊？怎么是这样的呢？”

“我失败了，那几次我失败了，我是这么认为的，那时候失败的感觉挺重的，我一开始是没办法理解的，和我认为的是不一样的，我跟大人说过，也跟我同龄的人也说过，可能因为我是孩子，他们就没有太为难我。其实我也有过迷茫，而且有时候是很频繁的，包括也存在绝望的……这类的情绪，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当然我说过，我基本都是用别人的话，说，人是情绪的集合，人的情绪和认知也是环境影响的结果。”

“这句话真好，那，看来你打败了你的迷茫和绝望，而且不是一次两次。”

“是这样！回头想想这很有趣，很有意思，多次后就找到了方法，也就好很多了，有时候是那些情绪占了上风，有时候我又占了上风，就是这样反复的，在不同的情况下，我就会生出不同的想法。人是受情绪左右的，培养情绪很重要。”

“那你就是一次一次变强，变得成熟，变得有了经验，也锻炼出了坚实的逻辑能力，是这样吧。”

“差不多，差不多！后来，我总结了一下，我也就大概能想明白他们为什么是那样的反应了。我认为，理想分为了两种，一个是人类社会，一个是人类延续，都是围绕人类的，因为危机。

“进入危机时代以来，多数的致命的危机都是外部，来自人类社会外部，所以人类得团结成一团才行，月球坠落很恐怖，现在让人们想想还会做噩梦，最重要的是太阳，太阳危机会毁灭一切，于是，人类延续是一个理想，一个必须要进行下去的，必须要完成的一个理想，而且要快！别的都是次要的，甚至是不重要的。从危机时候就开始了，人类文明的延续比什么都要重，这是没错的，太阳危机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浩劫，过不去，就球毁人亡。”

严告点点头。

弗洛伊德拿起杯子，吹了吹水面，嘴唇沿着杯子的边缘吸溜了一圈，然后砸吧砸吧嘴。

“哈哈，我看电影上都是这样的，电影里面那个叫茶缸吧？我在这里找遍了，没有那种东西，我自己喝也得这样，不然烫嘴。我继续……

“这是危机后才诞生的一个理想，而且很急迫，太阳不会等我们，但原先也有一个理想的，那就是消灭人类社会中的一切剥削，消灭一切压迫，可苏联失败了，变成前苏联了，我对苏联不了解，没多少了解，但是这个理想从没有改变过，甚至这个理想应该更加美好。”

弗洛伊德又突然问：“你不会觉得我在说什么疯话吧？”

“不会。”

“可是跟你相反的人，跟你不同的人，他们都会觉得我是在说疯话，或者是半疯不疯的那种，就好像……‘你干嘛谈这个’！‘你是一个恐怖分子’！‘你的想法很反动啊’！‘你被洗脑了’！就这样……之类的，当然，这是从我嘴里总结出来的，用的我自己的词儿。”

严告能够理解。

“我也有过差不多的情况，反正，不太合群，我在班上是班干部，大家也总叫我严妈，说我总是啥也管，严格的那种，像是想当别人的妈，大家服我管，我认为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因为我不合群而怕我，不过整体上还好，我没有你这些……猛烈的词句，如果我说了，我可能跟你差不多下场，但又比你好。”严告这么说。

“哈哈，不止我们两个的，这世界上一定不止我们两个。我觉得我之前说那些被人排斥，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危机后我们人类是一致对外的，这是美好的！这种美好就成了一种，可以被资产阶级把玩的东西，也就是说这可以……掩盖掉社会上存在的大部分的不公，甚至可以成为吸取利益的幌头……”

“由头，幌子。”严告纠正了一下。

“是由头吗？谢谢你的纠正，是，是幌子，也是由头，现在和过去的生活已经证明了，包括人类的历史，这都证明了是这样的。一致对外怎么也好说，很多人都期盼着直接从这种人类团结变成进步的、面向未来的人类社会体制，这种属于臆想了，根本不可能实现，想想看，危机开始后的数字生命探索，不成熟的数字生命技术，应对太阳危机的数字生命计划，现在在谁的手里？但是我的理想是对内的，当然我也认为我们应该战胜外部危机，所以，在他们看来，我是要破坏这种团结，我像是内鬼，我像是叛徒，我像是一个真正的地球恐怖分子。”

“对，这样想就明白很多了。”严告继续写着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