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一条翘嘴白被清蒸了，清清爽爽放在白玉长盘之中，皮色银白，汤汁红亮。小花菇炖的鸡鲜香无比，入口滑腻。又有鱼头豆腐汤汤色奶白，豆腐软嫩。再配上几样小菜与精细点心，便是一顿风味绝佳的清供。

殷夫人亲手给温娇夹了一块鱼肉，笑眯眯的道：“多吃点，这道菜的做法还是我前阵子细细想了改良的。你在外头吃惯了好的，也来尝尝家里的风味。”

温娇细细的嚼了，吞下，才浅笑道：“凭他什么山珍海味、龙肝凤髓，也不及阿爹钓的鱼、阿娘拟的食谱呀。”

殷开山闻言微笑捋胡须：“你什么时候走？要是赶得急，阿爹这就给你再钓几条去，你拿了回去，叫袁郎那边的逢春与你做了吃。”

殷夫人则笑得双眼眯成了缝：“就属你嘴甜，我改良的食谱还能比天庭的厨子更高明不成？怕是比起那逢春也是望尘莫及的。”

温娇与袁天罡的事早就在她下凡之后就二老跟前过了明路。袁天罡虽然这些年着手定山河计划，忙得恨不能把一个人掰成十个人使，可逢年过节，总要千山万水的赶来武当，与温娇一起与殷开山夫妇团聚。平日里得了奇珍异宝、美食佳肴，也会让雕精逢羽驮来寄给他们。故而殷开山夫妇都知道袁天罡处有个得力的花妖厨子，名叫逢春。

技艺固然重要，最重要的是心意难得。

温娇垂目，心下一叹。

见她神色怔忪，殷开山以为她马上便要动身，当即道：“阿爹这就与你钓去。”说着便要去背鱼篓拿钓竿。

温娇拉住他：“阿爹莫忙，阿娘也坐好，其实女儿此来并非临时起意，而是在西方文殊、普贤两位菩萨面前立下了一桩誓愿，需与二老分说明白。”

“文殊？普贤？”殷夫人深吸一口气，面色微变，“这不是与那观音菩萨与地藏王菩萨并列的大菩萨吗？你怎地跑他们面前立誓去了？”

殷夫人还是长安贵妇时，没少跟着同圈的手帕交们烧香拜神，给各路宫观庙宇里捐钱。这神里自然也包括了佛门的各路佛与菩萨们，对文殊普贤这等大菩萨自是耳熟能详。一听温娇的话，便觉得内里大有乾坤。

温娇便由嘉地国遮天之劫起，一直说到狮驼国阿贡措复仇，自己如何舌战双菩萨，最终为明志愿立下“若是与他人无伤，人情一点，乃是心之自然。若与他人有伤，自当绝情去欲，去证这清浊分明”的誓愿。

越说到后面，她的心情越是沉重，不觉垂下头去。殷开山夫妇也听出了神，直到她说完时也未能第一时间醒过神来，一时三人相对而默然，只能听见细碎的竹叶摇曳与禽鸟啁啾之声摇荡于亭外。

却是殷夫人第一个打破沉默，只见她呷了一口酒，双目眸光闪闪，兴致勃勃的问：“那两个童儿呢？就是辟邪和镇恶那两个童儿，他们与那阿贡措小女王如今是何状况？那小女王有多貌美？怎么他们见惯了天上的仙娥，面对小女王都还是不能自已么？”

温娇一时哑然，怔了怔，方道：“女儿平生所见之女子，论容色之美，东天惟有太阴真君，西天惟有天女美那迦，无量高原惟有她的生母赤姬王后，其容貌在那阿贡措女王之上。”

殷夫人一拍筷子，登时发怒，道：“我便不信了，她还能比我家满堂娇生得更好不成！”

殷开山也点头：“我们满堂娇才是天底下顶尖的大美人，什么阿贡措，老夫就不信她能比得上我们女儿的好颜色？”

这回温娇当真是哭笑不得。她说了这一车子的话，道尽了这言语争锋间的机关厉害，谁知到头来，自家爹娘感兴趣的却是那俩小崽子和阿贡措的三角恋情，以及自家女儿的颜值排位问题。

先不说关于那三小只的感情纠葛，只要不闹出点事来，她就完全是撒手不管的状态。就说这颜值排位吧，温娇虽然向来自傲，却也不是非要不顾事实争强好胜之人。她自知自己容色出众，算得上一等一的美人，可算不得绝色佳人，更与算不得那顾盼间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自家爹娘硬要把她当作绝色美人看，多少是掺杂了些私人情感在里头。

等下，这是重点么？怎么连她也被他们带偏了去？

温娇摇摇头：“女儿送走了玄奘他们后，吩咐辟邪、镇恶好生送阿贡措回去，之后便来找你们了。他们三人之后会如何，我却也不知。横竖两个童儿经我这些年的教训，人品不差。那阿贡措虽然心怀深沉，却也不是刻毒之人。小辈自有小辈的缘法，便随他们去吧。至于美貌……爹娘真是爱我至深，才会觉得我是无双的美人。”

“自己养的，当然比别人家养的要好看百倍！我的话就放在这里了，我家满堂娇就是天下头一号的大美人，谁都没你颜色好。”殷夫人理直气壮的嗔道，“不信你问你爹？”

殷开山郑重点头，仿佛“满堂娇是天下第一大美人”就和太阳是东升西落的、四季是春去秋来的一般是天经地义的真理。

温娇叹了口气，只觉心下所有隐晦的郁结都被二老的插科打诨尽数打散了。她微微一笑：“阿爹，阿娘，你们的心意我明白，莫要再拿我取笑了。”

殷夫人深深的看着她：“知道就好。你不就是觉得立了誓愿，就不好再偏私，觉着对不住我和你阿爹么？你自己都说了，小辈有小辈的缘法，怎么轮到长辈身上，就又想不开了？”

殷开山夫妇再于仙道上驽钝不堪，也是曾经大唐顶尖的勋贵，多少人精里浸淫的人尖子，哪能想不透温娇这桩誓愿的后果？之所以东拉西扯，不过是借着这闲话，削去温娇心中的愧疚罢了。

温娇心中一暖，眼底更觉酸涩：“那不一样。他们是我收留的童子，你们是我的生身之人。他们已入长生道，自有自己的一番造化。而你们虽饮得甘露，到底仍是凡身，五百年后的雷劫，千年之后的火劫，一千五百年之后的赑风，一样都少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