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的悸动,尽消弭于温娇飒朗的笑声之中。
虽然她下一刻便脸一沉,面如寒霜:“想好怎么跟我解释了么?”
她指的是袁天罡擅自氪命帮她将性命跟新生星辰焊死的事。
虽然能兼任星君之职确实能让她飞升之后根基更稳,可她便缺了一个星君的职位不成?还非得用自己的心爱之人不惜性命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奉上一个?
袁天罡将她看得太重,同时也看得太轻了!
袁天罡见她面色严峻至极,知道他擅作主张替她改命之时她便恼得不轻,只是后来她又托青牛精给他捎寿桃,他以为她已经不恼他了,没想到如今又秋后算账起来。他一时情急,不免又犯口拙起来那口拙的毛病。
逢吉见他半晌都憋不出来一声,不由发急,忙上前打岔,笑道:“这都过去快两年了,元君还没消气呐?”
温娇冷哼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于我而言,一切只发生在两日之前。”
这么短的时间,连给吃仙果吃撑了睡过去的火灵儿消食都不够,健忘症才会消气。
逢吉语塞,只得投给袁天罡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袁天罡眼神飘忽半晌,努力从一团乱麻的思绪里找出合理的应对,可慌乱间定格在脑海中的,竟然是青牛怪把寿桃扔给逢吉时的样子。
形容威猛的大妖的威势骇人无比,一落在他面前,便震得逢吉浑身炸毛,双剑在手,全神贯注戒备。
可那大妖只是低头看了他两眼,啧啧两声,道:“阁下便是妙道元君的老相好?她托我给你带颗寿桃,趁新鲜吃药效好。”
他有心要留那妖精一会儿,打听打听温娇飞升后的境况,那妖精抛下一句“元君还给她的爹娘带了寿桃,我得再去趟长安转交,告辞”,便匆匆而去。
寿桃的滋味是他从未吃过的甘美,他分不清那味道究竟是来自于寿桃本身,而是那份被自己所牵挂之人同样牵挂着的缱绻。
甘甜的桃香犹在唇畔,袁天罡脱口而出:“寿桃……很好吃。”
温娇眉立:“我是怕某人还没等到我下界与他算账,就稀里糊涂身入黄泉,才在跟寿星给我阿爹阿娘求仙桃时多要了一颗。顺手的事,不必在意。”
袁天罡见她兀自揪着方才的话题不放,叹了口气:“那时你请命给格萨尔王送信,我为你算了一卦。”
旧事相隔已远,温娇花了两个呼吸的功夫才记起来他说的是哪件事,皱眉道:“那时你说我,此去是‘’清风明月两相猜,获得金鳞下钓台’。”
如今想来,她那一去,确实如鱼入深海一般,斩妖除魔、扶助社稷,干了不少大好事、大功德,一举飞升,可不便是“获得金鳞下钓台”吗?
这个袁天罡,又给他算到了。
袁天罡所强调的却是另一点:“那时你报出三个字与我卜算,分别是星,摧,恶。”他微微含笑着,望着她,眼神清澈而宁静,“当时我便知晓,他日你必主星宫。”
所以自那之后他便在等待,等待那颗注定的星辰的诞生。
温娇心一颤,面上仍不动声色:“休要顾左右而言他,你既然知道这是天命,自然更该知道它迟早会得到印证。缺你一个用命帮我去搏吗?”
天知道,当时看着他七窍流血,眼看着要断气的样子,她有多悚惧?要不是下一刻她就被天地之力硬托着飞了升,她都想要揍他一顿!
当然,是先给他续命,再揍!
袁天罡终于捱不住她的步步紧逼,叹道:“我怕你受委屈。”
飞升,看似圆满,实则内里大有讲究。须知神仙与神仙之间的差距,很多时候会比人类与蚂蚁的差别还要大。同是仙,细分起来还有鬼仙、妖仙、人仙、天仙、上仙、金仙的不同。
逢吉即是妖仙,毫无疑问,上了天之后便是个打酱油的。好在体型够小,不用担心做了哪个的坐骑。人仙在天上一抓一大把,比如弼马温手下的小吏,蟠桃园浇水的园丁,蟠桃宴扛酒瓮的力士,被八戒调戏的仙娥……天仙则是人仙中的佼佼者,身有品级,当年的八戒、沙僧便是此属。至于上仙、金仙自不必说。
而悟空,则是妖仙的身份,修出了太乙金仙的修为,得了人仙的初封,一怒之下打出了金仙的虚衔,过程中收了多少嘲笑与奚落,端看他如今一听到“弼马温”一词时是什么反应,便知道了。当日温娇的功德、根基,确是世间修真之翘楚,可上天之后遍地都是有功德、有根基的神仙。
元君?哪怕是看在荡魔天尊的面上,这个敕封该是能拿到的。可在袁天罡看来,这还不够,后天仙人与那些应天命而生的先天神仙站在一处,总是难免会被那群先天之神排挤,哪怕温娇日后注定会用自己的能力挣出个星君的身份,那也该是许久之后的事了。
温娇忍得,他也忍不得。
越是口拙之人,情急之下说出的肺腑之言便越是有着难以驳斥的力量。温娇一向伶牙俐齿,却被他这简简单单六个字砸得没了声响,只好背转身去,翘首望着身后高大精美的神像。
那玉像极尽妍态,雕刻者似乎将所有关于美好的想象都倾注其中,方有如此一望而俗念尽消的美丽。
与自己的神像大眼瞪小眼,于她而言还是第一次体验。
“鬼斧神工,不外如是。”她强行转移话题。
逢吉大大的舒了口气。
倏然轻松下来的气氛里,却是袁天罡皱着眉,出声道:“我找的石料,我画的底稿。”
他郑重强调。
温娇一个没忍住,再次破颜而笑。感觉到自己立起来的威风似乎倒得太快了些,她再度强行转移话题:“也不知道玄奘在做什么?”
袁天罡将灵龟甲盘了三盘,道:“红鸾星高照,人、妖两桃花。”
斟酌了一下说辞,又补充道:“极其之扎手。”
温娇摸了摸怀中火灵儿的毛,悠然道:“论扎手,我那孩儿如今也不遑多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