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有些诡异,刚刚过来坐定的道衍和尚都有点绷不住了,瘦干的老脸一阵扭曲,咳嗽两声后问:“赵王殿下这是……”
李高煦看看一脸惊愕的母亲,再转头看看道衍,“大师,孤昨日……”
看儿子吞吞吐吐,徐氏喝道:“做了什么?!”
“母亲,孩儿昨日一时不慎,与……与二舅口角几句。”李高煦支支吾吾的说:“三舅脾气好大,孩儿不该动手……”
所谓的二舅指的是是徐达的次子徐膺绪,此人因为不像徐辉祖、徐增寿那般与徐氏是一母同胞,而是徐达妾室所生,所以不管是在徐家,还是在朝堂上都默默无闻。
但毕竟是长辈啊……今日听徐氏提到什么孝忠,李高煦一听“跪下”就噗通跪下来了,他虽然性情暴虐,虽然手掌兵权,但却不敢不孝。
必要重责……但今天可以先不管,徐氏强忍怒气,“起来,站到一边!”
李高煦茫然的爬起来站到侧面,半响后才反应过来,向唯一站在徐氏面前的李高炽投去欣喜的视线。
“跪下!”
李高炽早就反应过来了,其实还没等徐氏开口,他已经开始动作……只不过太肥太胖,动作太慢。
“跪下”两个字说完了,李高炽还没完全跪下呢。
“母亲……”
“坏陛下子嗣,你好大的胆子!”徐氏压低声音,一字一句的说:“你以为陛下无嗣,便会传位与你吗?”
李高炽张大了嘴巴,呆了呆后猛地伏下身子,“孩儿绝无此胆,还请母亲详查。”
一旁的李高煦愣了下,才恍然大悟……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有朝一日,陛下驾崩,若无子嗣,皇位传承才会出现变化!
李允炆滚蛋之后,最终李允熥被推上皇位,不就是因为他是前太子的嫡子吗?
虽然说以血缘关系来说,衡王、徐王更近一些,但在那种时候,原燕王府一方是肯定能压制徐辉祖的。
但李高煦也不傻,很快反应过来,以这种手段取而代之,登上皇位,更适合李高炽的路数而不是自己。
“此等大事,母亲不可妄断。”李高煦出列,正色道:“孩儿不信大哥会行此大逆之举,还请母亲列证。”
地上的李高炽牙根痒痒,听听这些词,大事、大逆、列证……二弟是恨不得亲自举起锤子将棺材板上的钉子敲死啊!
李高炽于军中无根基,势力主要集中在文官士林中,礼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元吉要么为了权位,要么为了富贵,要么为了施展抱负而投入燕王府门下。
若是这等事传出去,以这样阴私的手段篡夺皇位……
想都不用想,蹇义、夏元吉、严震这些臣子即使不舍弃而去,也必然离心离德,还有李高炽笼络的那些士林名士,比如名扬天下的解缙必然弃之而去。
说到底,文臣都是要脸的!
可以说,徐氏若是以此公然问责,李高炽苦心经营一年的势力将会风雨飘扬……这由不得李高煦不兴高采烈。
“四婶,这事儿和六哥干系不大。”李允熥小心翼翼的试探,之前已经触了两次霉头了,“六哥都未必知晓……”
徐氏冷笑道:“药方难道不是他亲手给你的?”
李高炽脸色惨白,看热闹的李高煦啧啧了两声。
“每次给常宽送去药材的,都是你燕王府长史的弟弟,难道你一点不知情?”
前面那句话还好说,但后面那句话……李高炽忍不住略略偏头,那个方向坐着的是道衍和尚。
显然,这种秘事,要么是李允熥主动招供,但从刚才的言行来看不太可能,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掌管秘谍的道衍和尚打探出来的。
道衍和尚双目微闭,手中摩挲着佛珠,一言不发……其实他是不想将这件事大动干戈的,即使是小范围内的处置也没有太大必要,但无奈徐氏大动肝火。
“不用去看大师!”徐氏呵斥道:“马和两月前抵金陵,掌管后宫事务,查出有避子汤药,顺藤摸瓜……大师还想隐下此事!”
“五年大战,天下初定。”道衍和尚缓缓道:“但如今蒙古渐有窥探中原之意,朝局不可动荡。”
一边说着,道衍和尚一边睁开眼睛,视线落在了对面的李允熥身上。
不得不说,在洞察人心,言语机锋这方面,道衍和尚已经臻入化境,同样的一段话,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有着不同的意味。
对李高炽来说,道衍和尚是在告诉他,我并不会理会你们兄弟夺嫡,在这方面,我并没有立场。
对徐氏来说,道衍和尚是在告诉她,不可将事情闹大,更不能将你支持陛下掌权的意思透露出来。
而对李善来说,他觉得道衍和尚是在提醒,朝中势力不可失衡。
一旦燕王李高炽失势,勉强还算稳固的三角形架构被打破,除非李允熥立即推出一个有足够威望、势力的人选,否则徐辉祖、李高煦之间必然发生冲突,到那时候,局势就不好掌控了。
其实局势的变化对李允熥来说也是个机会,他不怕局势动荡,却怕一池死水。
但如今松江那边还没准备好,如果时间往后推上三个月,李允熥很可能会选择尽量将水搅合,让李高煦触手可得皇位,与徐辉祖发生剧烈冲突,而自己抽身而退,遁去松江,重振旗鼓。
沉默片刻后,李允熥在心里叹了口气,正色道:“四婶,此事侄儿一力承当。”
“在场的都不是外人……噢噢,和尚……也不算外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