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朦朦胧胧，整座城被大雾罩着，没有一点天亮的意思。

望为吹了吹手中神像上的浮木屑，淡然一笑：“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在外飘荡了那么久，一点也不喜欢潦倒的日子。魔神之位，水神之首，那样的高位，才是我之归处。”

伯赏淼却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小为……”

“你在瞎想什么？我好得很！说过不要旧事重提，就别多说了。这次的情况，只不过是……我失策了。”

望为开始精修神像，手指抚摸了一下神像霍逢的脸，继续拿起刻刀。

“也许每个神从诞生都被天道注定了命运，原本我是不信的，现在我不得不信了……哈……”她凑近烛光，嗤嗤笑了起来，“我不愿籍籍无名的活着，我要轰轰烈烈，要让所有神都认得我……要尊重、要崇敬，要不在天道之内的真正自由！”

她缓缓抬眸，神情不明：“但是我行差踏错了，就一步！这一步让我失去了一切，到了这里……但也因此，遇到了霍逢。”

顿了顿，望为又道：“这或许就是天道为我安排的命运罢，我……”

火光照在她的脸上，眼底一抹黯淡的红匆匆闪过。

“和你们的相识完全不同，这一切都是我算计来的，得到这样的结果，也是我咎由自取。”

“这不是你的错。”伯赏淼将神像被安放进神龛，准备进行下一步仪式，却被望为打断了。

“我在想，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做啊？我是不是该放手了？我们连相遇都是错误的，还有坚持下去的理由吗？”

她的眼神充满迷惘，窗外的雾气渐浓，她仿佛也迷失其中，“我的挽留，也像一场精心骗局，因为我的事还没完，我的确还需要他。可是——”

那位久居高位的魔神难得坦诚布公，她紧紧抓住伯赏淼的衣袖，显得十分手足无措。

“可是什么？”伯赏淼心疼地看着望为，剖心之局是最难面对的，但这话必须要让她说出来，否则将永远止步不前。困在其中，便会引来更大的灾殃——天神陨于心魔不计其数，她若这般继续走下去，极易踏上那条不归路。

“可是，我好像并不是只在这件事上需要他，才想让他回来的。我不知道……我跟你说过和他的相遇，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她的鼻音很重，呼吸深沉，还有些语无伦次，似乎也没有那么轻盈了。

“何为真？何为假？孰能勘破？”伯赏淼上前，拍了拍望为的后背。“无论是何种情况，都要当面说清楚才是。”

伯赏淼摁住她的肩头，将她从崩溃边缘拉回：“小为，不是所有人的初遇都分外美好，复杂才是常态。你所谓的错，追根溯源，天宫又有几人无辜？就连我们祖上也逃不了你的追责。事已至此，只能向前看，我们无法改变大部分的事，那么就做能改变的事。现在，你必须要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怔怔地看着他，泪滴从眼角无声滑落，砸在地板上，好似发出巨响。

室外的骤雨来得十分迅疾，一切仿佛都未有征兆，一切仿佛都早已注定。

“行了，我比你不要脸多了，我想要他原谅我。”望为拭去眼泪，不再纠结，而是凝视着她亲手雕刻的神像。

那神像的模样，是她初见霍逢的时候的样子。他身着靛蓝色官服，被人从冰棺里抬出来并且唤醒。

望为也没想到，当初匆匆瞥见的一眼，竟然至今印象深刻。她甚至记得，他头冠的形状、腰间坠着珠玉、衣摆上的绣样——如今都一一复刻下来。

她记得与霍逢之间所有的事，只不过她总是习惯忽略很多感受。直到避无可避的时刻，她再去面对一下。

望为上前，点燃了三炷香。

拜了三拜，仪式开始了。

她将香轻握在指间，念了一段伯赏淼事先教给她的经文。念完以后，她用神力灌注在香上。

“小心些，别把火给灭了。”

水与火相克，万一没有把握好力道前面就要重来一次。

好在望为几乎不会在能力上出错，神力灌注成功，接着就是她用念力进行召唤。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手指烫得有些刺痛，这才睁开眼——手上的香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那个小为啊……没想到你话还挺多的，剩下的也插不了香炉了，你把手上的香灰集一集，放进香炉……应该也是一样的！”

伯赏淼有些迷茫，要求上是说最后得把香插入香炉，才算是一整个流程走完。现在算怎么回事？

“要不……你再说一次？这次记得不要让香烧完了！”

望为统统照做，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虽然在那边举着香默念心里话，像个她经常口中会嘲讽的傻子。

但是，望为心想，无论如何，这个傻子今天她当定了！

就算是做傻子，她也要做到最好。

于是，伯赏淼在旁边打了不知多少盹，睡了不知多少觉，望为的“召唤霍逢”仪式才堪堪结束。

看着被插得像刺猬的香炉，又看了看天色，这简直就是说了一整天的话啊！

“咳咳……我是担心他跑得太远，不容易接收到我的话，所以我多说点……”她的嗓音沙哑，赶紧端起茶壶猛灌好几口，“……希望他能听到，然后回来。不过，还是晚些回来罢，我得先去还债了。”

还债？伯赏淼拉住望为，望为摆摆手：“金丝楠，可贵着呢。你去忙你的事罢，我走了。”

“这暴雨夜，等雨停了天亮了再去也不迟啊！”伯赏淼实在不放心，他甚至怀疑望为如此极端的行事是故意为之。

“要的就是暴雨天，这雨会下三天三夜，是还债的好机会。你去找我母神罢，别管我了。”望为挣脱开伯赏淼的手，只身走入了浓雾深沉的雨幕之中。

究竟是不是走极端的心态，她自己也说不清。但她清楚的是，此时正是进入海界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