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骃当然知道他这话意味着什么,大宣的父爵都是子承,虽然讲究嫡庶,但更讲究真实才华,若一个王侯子爵有几个子女,往往是挑最出挑的那个儿子继承爵位,其次才是嫡庶长幼。
朱氏只看到了柱国公这个爵位之后带来的荣华富贵,财权名声,但对于秦骃这样的人来说,身外之物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这份继承背后的认可,认可他是秦无崖最出色的儿子。
他自小勤奋刻苦,发愤努力,不就是想要堂堂正正地挺起胸膛,让人称赞一句“虎父无犬子”吗?如果这时候将爵位拱手想让,那他之前那么拼命做的一切,又算什么呢?
“三哥,其实我之前一直很想证明我自己,想上沙场,想立战功,想成为一个像我阿耶那样的神武将军,可以保家卫国守护一方百姓,可以保护我的阿姊让她不必为我操心,可以让我的阿娘以我为傲,也可以让我的阿耶称赞一句‘孺子可教’。”
“但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秦骃垂着头,苦笑一声,“突然之间,我什么都没有了,没了阿耶阿娘阿姊,那么再去做那么多的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三哥,”一直垂着脑袋的秦骃抬头看他,以往清澈平静的眼睛中多了几分沧桑与落寞,“我在雁阁上待了四年多,若不发生意外,我的下半生都可能在那里度过,于我而言,柱国公的爵位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虚名,没有什么作用。”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用这个去换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呢?”
秦骃不知晓这份爵位背后的重量嘛?
不,他知晓的,只是他之前为此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亲人,如今亲人不在了,那么这份曾经于他而言犹如珍宝的东西自然也就毫无价值了。
“怎么可能是虚名没有作用?”一旁的青叶完全不能理解秦骃的话,“这可是将军辛苦一生挣下来的爵位,自然该由将军最出色的的儿子继承,郎君,这个爵位本来就该是你的,从郎君一出生开始就该是郎君的,如今怎么能随随便便因为一件小事,就将爵位拱手相让呢?”
“就算,就算是要救纪娘子,弥补她废了秦天翰这件事,我们也可以用其他东西赔偿,比如说金银财宝,或者田地宅子什么的?不一定非要用爵位,是吧殿下?”
青叶急匆匆地说完,又望向李羡,征求他的支持。
“不只是纪娘子废了秦天翰这一件事,”秦骃缓缓地摇了摇头,“还有纪娘子要许给郭鸿仪做继室,也是朱氏的谋划,为了拉拢郭国公,在儿子承爵一事上为自己说话。”
李羡和青叶闻言都是一怔,明显没料到竟然还有这么一茬儿。
“就算是这样,要毁了纪娘子跟郭鸿仪的婚事,也有其他法子,未必一定要用爵位去换吧?”
之前还口口声声阻止秦骃管此事的青叶一改口风,小心翼翼地试探。
秦骃却又是轻摇了摇头,“女子名声重于天,我们虽然有法子可以毁了这种婚约,但若是朱氏在此事上大做文章,纪娘子的一辈子也就毁了。”
纪姝颜是朱氏晚辈,婚事拿捏在朱氏手里,这样岂不是等于将他们拿捏在手里,只剩下将爵位拱手想让这一条路啦?
青叶灰心丧气,气的“哎呀”一声,甩手坐到了旁边榻上。
李羡望着神色依旧平静的秦骃,早知道他早已将方方面面都想透了,如今是君心似铁,打定主意了。
“爵位继承一事绝非小事,事关社稷,并非你我一言一语就能定下,二郎,你真的决定了?”
秦骃早就知道此事办妥未必容易,所以特意来求李羡帮忙,如今听到这话也是有些踌躇。
“我知此事或许会让三哥为难,若,三哥真是难做,我也不强求了,只求三哥带我进宫,我亲自去求陛下。”
秦骃斟酌着开口,心中却想,多年不见,也不知自己这位皇帝舅舅会不会卖自己一个薄面。
“嗳,我不是这个意思,”李羡笑着摆摆手,“你难得来找我办回事,这事我是一定会为你办妥的。不过嘛,就像我之前所说,爵位承嗣是大事,你阿耶的爵位又是这么多年搁置,若是突然提及,恐怕得有一个理由,付出一些代价。”
“就不知道,”李羡笑着用手指沾酒在桌上画了个圈,点点圈里道,“这个代价你愿不愿意付了?”
李羡愿意答应帮忙,已让秦骃万分惊喜,至于代价,秦骃心中轻哂,他如今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又有什么付不起的呢?
他含笑点头,“若三哥帮我促成此事,我心甘情愿付出一切代价。”
李羡含笑看他,“当真?”
秦骃也笑答,“当真!”
两人一拍即合,举杯共饮达成约定。
饮完一杯酒后,秦骃看夜色已深,不愿多扰,起身告辞,李羡也未多留。
“殿下难道真的要帮二郎,将爵位平白送给朱氏那个贱人的儿子吗?”
青叶到底不平,没有跟着秦骃离开,等他走后,迫不及待地问李羡。
“当然。”
李羡回道,语气并未像青叶那般气愤。
李羡的态度跟青叶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可正当他皱眉不解时,刚送走秦骃往后走的李羡突然回了头。
“青叶,你知道你家二郎这个人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青叶一愣,秦骃勤奋刻苦,孝顺善良,就算路上偶遇一个叫花子也会慷慨解囊,是个十足十的好心菩萨,难道还有缺点吗?
李羡一见他这苦思冥想的模样,就知道他没想出来,不由笑道。
“他太善良了。”
善良这难道不是优点吗?
李羡回答了青叶心底的疑问。
“善良当然是优点,但在风雨之秋,却是致命的缺点,无法庇护他渡过这波谲云诡的世道。就像自身难保的泥菩萨,你见过能在风雨交加的雷夜里安稳渡江的吗?”
“所以他需要一件铠甲,一件内里柔软,外表犀利的铠甲。”
李羡大步走到窗边,一把推开半掩的窗,任由皎洁月色下的夜风将他吹个彻底。
一个柱国公的爵位算的了什么,就算十个他也给的起,只要如今成为二郎软肋的纪姝颜,日后能成为他坚不可摧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