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冒着灰烟的铁壳船驶近岸边,站在船艏的苟彬昂然问道:“你是谁?”
年约四十的高丽官员略整衣冠,拱手答道:“在下王熙,阔阔帖木儿,高丽光化侯、军簿司尚书。”
不是每个高丽人都有资格起个蒙古名,但凡有蒙古名的首先得是王室成员,其次必须获得大元国朝廷的认可。
高丽国改征东行省之后,主动降格以接轨大元国朝廷官制。将中书门下省与尚书省合并,称佥议府;枢密院改称密直司;御史台称监察司;六部改为典理、军簿、版图、典法四司。
军簿司尚书,其实便是原来的兵部尚书。
以王室成员身份掌控兵部大权,此人在高丽必然处尊居显。
苟彬却挥挥手,说道:“你不够谈判的资格,换个人来!”
“你……”王熙咬牙,强忍悲愤。
“给你半个时辰,找个说话管用的来,否则就不用谈了!”
江华岛离京都开城,不过五六十里距离。快马半个时辰虽然有点紧,但这不是苟彬会去考虑的事情。
天都快黑了,他总不能为了等一场谈判便在这里耗上一个晚上的时间!
“将军可否先跟王某谈谈?”王熙急道。
苟彬摇摇头,离开舯艏回到舱室。铁壳船缓缓退出这道狭窄的海峡,十余艘战船彼此拉开距离,横于海道之间。两艘快艇依然滞留在海湾口处,与最近的高丽海船保持着一箭内的距离。
只要一支火箭,这里必将成为一片火海。
半个时辰之后,快艇将两个高丽官员送到指挥舰上,一个是王熙,另一个是年近八十却依然矍铄的老头子金方庆。
苟彬询问的眼神看向陈文开,陈文开微微颔首。
此人可算是高丽王国的权臣。早年以武官入仕,曾率军抵抗过蒙古人的入侵,后来又成为拥护蒙古人的积极分子,以此在高丽朝廷中不断培植自己的势力。
三别抄的叛乱,是金方庆一手平定。之后,又随元军两次出征日本。至元十年开始,他一直担任高丽首相,直到成立征东行省之后,便成为行省左丞相。
其地位仅次于担任行省右丞相的高丽国主王昛。
终究是个年近八十的老头,苟彬只能放下冷然的眼神,将其延请入座。
金方庆刚落座,陈文开便率先开口道:“我军奉朝廷之令,正在积极准备攻打日本之战。但是,征东行省相关官员不仅不予配合,还无故攻击我方筹集军用物资的仓库与守卒。这是其一……”
王熙正待开口,陈文开冷然说道:“没叫你说话,就给我闭嘴!”
金方庆缓缓摇头,王熙只能将满腔的不满生生吞入腹中,几乎咬碎了自己的牙齿,满脸胀得通红。
“其二,贵省官员,勾结倭人,这是铁证。不要以为你们不承认,就可以抹去这事实。
“对日之战是国战,不容有任何的闪失。是以,我军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按照前两次对日作战的标准,所有的后勤物资由贵省提供,同时派出十万士兵随同我军一起作战。”
王熙的脸色,从红变黑,如若锅底。
这日月岛军,运气使然打了几个小胜仗,竟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他真以为自己就能代表大元朝廷?
孰不知,这又是蒙古人的毒计!
两次对日作战,给高丽带来难以估量的损失。
关键在于这本来是两场跟他们毫无关系的战争,即便获胜他们也得不到任何的好处。可是十数万高丽将士,就此白白葬身于海底,却连日本国本土都未曾踏上一步!
想让高丽国再出兵协同作战,绝无可能!
陈文开根本没去关注王熙的脸色,继续说道:“二,将清川江以北土地交由我军管辖,作为战时的供粮之地。将江华岛以及西海岸诸岛交由我军管辖,作为战时的后防基地。”
“不可能!”王熙蓦然而起,怒道:“高丽绝不会割让一寸国土!”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才从元朝手中拿回东宁府,转眼间日月岛军便想要走一半?
更何况,江华岛相当于高丽国的陪都,怎么可能拱手与人?
“你这是要公然造反吗?”陈文开冷然道。
“我、我怎么就造反了?”
“我是代表朝廷,在与征东行省官员说话。那么请问,你代表的是高丽国主,还是征东行省?”
是啊,高丽国都不在了……起码名义上已经不存在。高丽国的国主,如今也不过是征东行省的右丞相!
王熙脸若死灰,颓然而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当今那位大汗皇帝的眼中,只要他视线所及的土地,全归为大元国。莫说一州一府一岛之地,若真有需要,把整个高丽国境都划为征日的后勤基地,皇帝也绝不会为此皱一下眉头。
发动第三次攻日作战,这是皇帝多年以来始终未曾放弃的心思!
只是,日月岛军真的就可以代表皇帝的意志吗?
这两位负责谈判的高丽高官,却不敢赌,也没法赌。
金方庆重重地咳了许多声,一副随时要把自己咳死的模样。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慢慢地说道:“既然将军通知我等前来谈判,那么我方自然也得有所诉求……”
“不!”陈文开毫不客气地打断道:“我们不需要知道贵省的诉求!”
“我想,以你们的兵力,恐怕也守不住清川江吧?”
“目前确实守不住。”陈文开坦然道。
“你们已经占据了耽罗岛,江华岛对于你们来说,其实可有可无。清川江以北的土地,可以暂时借用给贵军……”
王熙又急了,不住地从桌子下方扯着金方庆的衣袖。
金方庆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胳膊,继续说道:“不过,你们得有个借用的期限才是。”
“九十九年,或者等我军灭了日本之后。”陈文开咧着嘴说道。
“你……”金方庆的白胡子,几乎根根竖起。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响彻了船舱。
始终不言不语的苟彬,眼里不由地闪过怜悯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