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伦挑眉,将荔枝核吐在玛瑙盘里,发出清脆的“啪”声:“问罪?他淮西党偷工减料的账本在咱手里,该问罪的是谁?”他屈指叩了叩榻边小几,“去回了他,就说本驸马乏了,改日再议。”
不料盏茶工夫,门房又慌慌张张来报:“李、李大人他、他跪在府门前了!”周保惊得打翻琉璃碗,酸梅汤泼在波斯地毯上,晕开暗紫的污渍:“这老狐狸唱的哪出?莫不是想讹咱们?”
欧阳伦却坐直身子,金怀表在指间转得飞快。他望向窗外,月光穿过雕花窗棂,在青砖上投出李善长佝偻的影子——那影子比在朝堂上矮了整整半截,像被抽去了脊梁骨的老狗。
“罢了。”他甩袖起身,锦缎鞋面上的珍珠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让他从角门进,别惊了太乐宫那位。”
李善长被搀进花厅时,膝盖上的官服已磨出破洞,额头沾着夜露,混着未干的血迹,显得狼狈不堪。他刚要开口,欧阳伦却抬手制止,示意美婢退下,只剩周保抱着账本立在屏风后。
“驸马爷”李善长喉间滚动,声音沙哑如破锣,“老臣今日来,是求您救淮西党一命。”
欧阳伦斜倚在紫檀椅上,指尖敲了敲桌面:“救?淮西党风光时,可曾想过给咱留条活路?”
李善长老脸骤然通红,拐杖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旧事休提!如今陛下盛怒,若淮西党全倒了,朝堂上便只剩你欧阳伦一家独大——陛下能容你?”他忽然剧烈咳嗽,佝偻的背几乎贴到地面,“你精于商道,该懂‘孤木难支’的道理”
欧阳伦忽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金怀表链子在胸口晃出细碎的光:“老头,你倒是清醒。不过——”他忽然收敛笑意,目光如刀,“你拿什么让我相信,救了你们,不是养虎为患?”
李善长撑着拐杖向前挪半步,浑浊的眼珠里泛起血丝:“老臣以项上人头担保!”
欧阳伦挑眉,示意周保取来算盘,噼啪拨弄间,竹珠撞击声惊飞了檐下宿鸟:“帮你可以。一千万两白银,三日之内送到南洋商站。”
“一千万?!”李善长差点栽倒,“你这是趁火打劫!”
“错。”欧阳伦漫不经心擦着怀表,“这是给陛下看的‘投名状’。你淮西党贪了十万两,咱收一千万,传出去才显得咱‘大公无私’。”他忽然凑近李善长,温热的呼吸扑在老臣耳边,“况且——”
“您不是还有二十万亩私田?变卖家产也要凑够,再说了你们淮西党那么多人,家底丰厚,你一个人拿一千万两或许比较难,但是大家一起凑一凑,肯定没问题!”欧阳伦直起身子,打了个响指,周保立刻捧来契约文书,“签了吧,李大人。等铁路重新通车那日,咱会在陛下面前替您美言。”
李善长盯着契约上的朱砂印,忽然想起通车大典上那截断裂的铜钩。
“好好个欧阳伦。”他咬破舌尖,在契约上按下血指印,“老夫这把老骨头,算是卖给你了。”
欧阳伦满意地吹了吹墨迹,将契约塞进袖中:“放心,咱做生意最讲诚信。不过下次再想贪墨,记得先问问咱的算盘答不答应。”他挥手示意周保送客,转身时瞥见李善长腰间的玉佩,忽然轻笑,“对了,那玉佩成色不错,改日送咱玩玩?”
当李善长的轿子消失在街角时,欧阳伦展开账本,在“淮西党救援费”一栏写下一串数字。周保凑近一看,咋舌道:“老爷,这一千万两”
“虚账而已。”欧阳伦合上账本,目光投向窗外初升的朝阳,“等铁路修好,陛下一高兴,赏的可不止这个数。至于李善长咱们也就是生意!”
欧阳伦接手后的两日,京城车站的青砖缝里都透着紧迫感。他踩着长靴在工地来回踱步,工部匠人腰间的墨斗线刚弹出半寸,就被他喝止:“地基必须挖到三尺见方,再用糯米浆拌三合土!“波斯工匠调试蒸汽炉时,他索性搬来胡床坐在一旁,金怀表开盖合盖的脆响惊得工匠手心冒汗。当掺了黄土的路基被全部刨开,露出底下蠕蠕而动的蚯蚓时,他冷笑一声:“淮西党连给蚯蚓打洞的活儿都敢贪?“
通车大典当日,晨光初现时,观礼台的遮阳锦棚已被整理得平如镜面。李善长拄着拐杖混在老臣堆里,看见欧阳伦亲自扶着朱元璋踏上观礼台,那姿态比伺候亲爹还周全——前日在驸马府咬破舌尖按的血契,此刻正藏在他贴胸的荷包里,硌得心口发疼。
“陛下请看!“欧阳伦抬手间,袖口露出半寸月白飞织棉,正是马皇后钦定的“节俭样“。随着他的手势,二十八门礼炮依次轰鸣,惊起的鸽群在天空掠过整齐的弧线。朱元璋望着铁轨尽头缓缓驶来的“大明号“,见车头龙纹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忽然想起年轻时见过的郑和宝船——都是能载着大明威风远航的庞然大物。
火车停稳的刹那,朱标不由自主向前半步。他看见父亲握着御笔的手青筋微凸,却比批奏疏时稳当得多。“大明通衢“四字落下,最后一笔的钩画竟与铁轨弧度分毫不差,台下顿时爆发出海啸般的“万岁“声。兵部尚书摸着腰间佩刀感慨:“当年北伐时若有这铁家伙,徐达大将军怕是能直捣漠北!“
百姓堆里,卖糖瓜的王老汉拽着孙子往台前挤:“快看!那铁牛嘴里吐的烟,比你娘蒸馒头的灶火还旺!“小女孩攥着新发的“通车纪念糖“,眼睛笑成月牙:“爹爹,以后去外婆家是不是能坐这个铁牛呀?“远处茶楼上,身着短打的织工们举着酒碗欢呼,他们刚从欧阳伦的织坊领了双倍赏钱,此刻正盘算着用铁路运布能多赚几文。
文武百官中,吕昶望着欧阳伦与朱元璋并肩而立的身影,忽然想起《商君书》里的“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御史中丞虽仍绷着脸,却在笔记本里记下:“铁路运费可按货物品类分级,此条或可纳入新商税则例。“唯有李善长盯着欧阳伦腰间的玉佩——那是他祖传的和田玉,此刻正随着驸马爷的动作轻晃,像一记无声的嘲笑。
当日申时,第一列载货火车鸣笛启程,车厢里装满江南织锦与南洋棉花。朱元璋望着腾起的蒸汽,忽然转头问朱标:“标儿,你说这火车能跑多远?“朱标望向铁轨延伸的方向,想起昨夜与欧阳伦密谈时看到的《天下铁路图》:“回父皇,终有一日,能从应天直抵西域。“
暮色四合时,欧阳伦独坐书房,将李善长的玉佩浸入檀木盆。周保捧着账本进来,见水面漂着的血渍,惊道:“老爷,这是“
“淮西党的血。“欧阳伦用软布仔细擦拭玉佩,直到血丝尽去,“不过从今日起,他们的血该用来肥咱的商路了。“他将玉佩系回腰间,翻开最新的《南洋棉业报告》,目光落在“吕宋岛黄金棉亩产提升三成“的字样上,忽然轻笑出声。
窗外,“大明通衢“的车头灯穿透夜色,宛如一颗移动的星辰。(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