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小吏猛地抬头,手中狼毫在宣纸上划出长长的墨痕,“驸马爷的名讳也是你这商贾能直呼的?”他上下打量朱元璋,见对方衣著华贵却未通名帖,眼中满是不屑,“要见驸马爷,先去外头排队候着!”
朱元璋袖中的手指攥成拳,又缓缓松开。
他深知此刻亮明身份只会打草惊蛇,强压下怒火道:“我有笔十万两的生意,需与欧阳大人当面谈。”说着,示意王鸿儒将银票匣子往前推了推。
小吏瞥见匣中露出的银票边缘,喉结动了动,语气却依旧倨傲:“驸马爷日理万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他抓起案头的朱笔,在空白文书上随意勾画,“既来招商,便按规矩办事。文书填好,银子入库,明日等通知。”
“我再说一遍,”朱元璋上前半步,周身气势骤然压下,“把欧阳伦叫出来!”
“不知死活的东西!”小吏拍案而起,官帽上的流苏剧烈晃动,“真当户部是你家后院?来人——”随着他的呼喝,门外立刻涌入两名膀大腰圆的衙役,腰间佩刀泛着冷光。
王鸿儒脸色瞬间煞白,慌忙扯住朱元璋衣袖:“朱老板,咱们……”
“想走?”小吏阴恻恻一笑,“既交了银子,哪有退回的道理?再敢喧哗,按扰乱衙门论处!”他伸手抓起银票匣子,掂量了一下分量,嘴角勾起贪婪的弧度,“看在你识相的份上,今日便给你加急办理。不过……”他故意拖长尾音,眼神在朱元璋腰间的蟠龙玉佩上停留,“听说朱老板还有不少‘诚意’未表?”
朱元璋盯着小吏油光发亮的脸,突然想起当年在濠州城,那些克扣军粮的小吏也是这般嘴脸。怒火如同地底的岩浆,在胸腔里翻涌,他却硬生生逼自己露出一抹笑意:“大人说得是,等见到欧阳大人,自然还有重谢。”
小吏冷哼一声,将文书甩在案上:“写吧!籍贯、商号、经营范围,一字都不许错!”
王鸿儒颤抖着拿起笔,却被朱元璋按住手腕。只见朱元璋接过狼毫,笔尖悬在纸面迟迟未落。他望着文书上“特殊贡献者可优先入驻”的条款,昨日欧阳伦那句“贪污受贿?这章程白纸黑字写着……”在耳边回响。
“还磨蹭什么?”小吏不耐烦地敲着算盘,“再不落笔,今日可就过了申时了!”
朱元璋突然将笔掷在地上,墨汁溅在小吏崭新的皂靴上。“我倒要问问,”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若是交了银子,却被无故驳回,又当如何?”
小吏脸色骤变,算盘珠子哗啦散落一地:“你……你这是何意?莫不是想讹诈官府?”他向衙役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抽出佩刀,刀刃几乎抵到朱元璋咽喉。
王鸿儒扑通一声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官爷息怒!我家老板不懂规矩,您大人有大量……”
“滚!”小吏一脚踹在王鸿儒背上,“带着你家主子滚出去!往后也别想在京城做生意!”
朱元璋弯腰扶起王鸿儒,替他拍去身上的尘土。起身时,他的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大明律》,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踏出内厅的瞬间,寒风扑面而来,他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朱老板,咱们……”王鸿儒声音发颤,“要不先回府?”
朱元璋握紧腰间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愈发清醒。“回?”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明日,我倒要看看,这欧阳伦究竟要如何收场!”
寒风裹挟着细雪扑在朱元璋脸上,他却浑然不觉,攥着蟠龙玉佩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方才小吏那副嘴脸,与记忆中濠州城克扣军粮的蛀虫如出一辙,让他胸口闷得发疼。当年他从尸山血海中爬出建立大明,本以为能涤荡天下污浊,没想到如今连驸马都敢在眼皮子底下贪墨。
“朱老板,”王鸿儒哆哆嗦嗦地扯着他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咱们先回府暖和暖和吧。”他偷偷瞥了眼朱元璋阴沉的脸色,又小心翼翼地补充,“这户部的门道,小人略知一二。”
朱元璋脚步一顿,侧目看向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王鸿儒额头上的伤口还渗着血,方才那一脚踹得着实不轻,可此刻对方眼中满是担忧,却无半分怨怼。他放缓了语气:“说来听听。”
“您有所不知,”王鸿儒左右张望一番,压低声音道,“如今驸马爷把持着招商事务,底下这些小吏不过是狐假虎威。可您若真跟他们撕破脸……”他顿了顿,见朱元璋神色稍缓,才继续道,“这京城做生意的门道,讲究的就是个‘规矩’。您今日拿十万两银票,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块肥肉,既已咬上口,哪有轻易松口的道理?”
朱元璋冷哼一声:“好个‘规矩’!我倒要问问,这规矩是大明律定的,还是欧阳伦自个儿定的?”
“朱老板息怒!”王鸿儒扑通又跪了下去,“小人不是替他们说话。您想啊,驸马爷为何敢如此明目张胆?还不是仗着自己是皇室宗亲,又有皇上宠信。如今这招商之事,表面上是为朝廷牟利,实则……”他突然噤声,偷偷看了眼朱元璋的反应。
朱元璋心中了然。欧阳伦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安庆公主的驸马,这些年他默许年轻人历练,没想到竟养出了这般胆大妄为的性子。想起昨日召见欧阳伦时,对方大言不惭地用“特殊贡献者可优先入驻”的条款为贪污辩解,他就觉得一阵恶心。
“依你之见,该如何?”朱元璋弯腰将王鸿儒扶起。
王鸿儒连忙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小人斗胆进言,明日不如备份厚礼,托人给驸马爷捎句话。您财力雄厚,只要按驸马爷的‘规矩’来,以您的实力,何愁拿不下这桩生意?再者说,如今京城商户谁不巴结驸马?您若此时得罪了他,往后在这地界可就寸步难行了。”
朱元璋沉默良久,目光望向远处户部衙门的飞檐。那里曾是他伏案批改奏折的地方,如今却成了滋生腐败的温床。他想起登基之初,与群臣共立的“凡贪污六十两以上者,枭首示众”的铁律,可如今欧阳伦的所作所为,又何止六十两?
“你觉得,我该继续给欧阳伦送钱?”朱元璋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得让人心里发毛。
王鸿儒心头一紧,下意识摇头:“小人不敢!只是如今驸马势大,咱们……也跟着规矩来啊!”
王鸿儒心里也是暗暗叫苦,这位朱老板实力的确是雄厚,但是这做人做事真不像是个商人,更像是个初入商界的愣头青,年纪这么大的新手,他还是第一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