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褪去单衣,缓缓沉入浴桶。
滚烫的水温顺着毛孔钻进筋骨,白日里在聚贤楼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牛乳混着玫瑰的香气萦绕鼻尖,他惬意地靠在桶边,望着水面漂浮的花瓣,忽然想起朱标幼时在御花园追蝴蝶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勾起笑意。
“老爷轻些——”侍女跪坐在桶边,指尖蘸着浴盐为他揉搓肩颈。
朱元璋眯起眼睛,任由力道恰到好处的按摩驱散疲惫,忽然想起王鸿儒眼中的算计,笑意又化作一声冷哼。
这天下熙熙攘攘,商人逐利,勋贵争权,倒真如这浴桶里的花瓣,看似绚烂,实则不过是任人摆弄的玩物。
“太上皇,水温凉了些?”王忠见他面色忽变,紧张地开口。
“凉?”朱元璋猛地将水拍得四溅,溅了王忠一脸,“老子心里正烧得慌!等摸清燕王府那群兔崽子的底细,非得让他们知道,这天下到底姓什么!”
他抓起铜瓢舀水浇在头顶,水珠顺着银发滑落,在烛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正说着,外间传来琵琶声,婉转的曲调顺着雕花窗棂飘进来。
朱元璋抬手示意侍女退下,赤着上身走到窗边。
透过薄雾般的纱帘,只见庭院中央的水榭上,歌姬正怀抱琵琶轻吟浅唱,池中锦鲤衔着落花游弋,好一幅人间富贵图。
“王忠,”他背对着门,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去把账房叫来,就说朱五四要包下今晚所有雅间。”
“啊?这……”王忠愣住,赶紧道:“太上皇,包下天上人间花费可不小啊!”
“怕啥到时候挂欧阳伦那小子帐就是。”朱元璋回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咱来自己女婿店里享受,还能自己给钱?”
“额”王忠呆滞住。
“太上皇,就算是挂驸马爷的帐,但咱们就两人,包下整个天上人间是不是有些浪费?”
“谁说就咱俩了?”朱元璋笑了笑,继续道:“咱们今天不是和那个王鸿儒相谈甚欢嘛,把他们都叫来!”
“就说有位富商要宴请好友,明日户部报名的事,总得让大伙先尽兴不是?”
“老奴明白了!”王忠点点头,当即下去准备。
王鸿儒握着烫金请柬的手指微微发颤,烛火在“朱五四”三个蝇头小楷上跳跃,映得他额角青筋若隐若现。
请柬边角嵌着的金线在暮色里泛着冷光,这种西域进贡的缠枝莲纹云锦,寻常商户便是倾家荡产也未必能裁半幅做衣料,更遑论拿来做请柬。
“王掌柜,这……”身旁的张掌柜扯了扯他的袖口,浑浊的眼睛盯着请柬上用朱砂钤印的朱雀纹,“这印信该不会是……”
几个眼尖的商人围拢过来,粗粝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请柬上:“这云锦!莫不是去年进贡给宫里的贡品?”“还有这朱雀印,该不会是内廷之物?”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王鸿儒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都闭嘴!”他猛地将请柬拍在桌上,震得茶盏里的茶汤溅出,“一个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过是张请柬,值得这般大惊小怪?”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请柬边缘的金线,那细密的纹路在烛火下流转,分明是内廷造办处的手艺。
角落里,一个头戴瓜皮帽的瘦小商人缩着脖子开口:“王掌柜,这朱五四来历不明,白日里在聚贤楼瞧着不过是个寻常商贾,这会儿突然拿出这等排场……莫不是个骗子?”
“骗子?”王鸿儒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若真是骗子,能拿出这等价值千金的请柬?”他抓起请柬,在众人面前晃了晃,“再说了,明日就是户部报名的日子,万一这朱五四真是哪位隐世贵人,咱们得罪得起?”
张掌柜捻着稀疏的胡须,眉头紧皱:“可王掌柜,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您忘了燕王府那位谋士的叮嘱?”
“燕王府?”王鸿儒嗤笑一声,“燕王府的人能给咱们带来真金白银?这朱五四,说不定就是个机会!”他目光扫过众人,眼中满是蛊惑,“想想看,若是攀上这等人物,新城招商的肥肉还能少得了咱们?”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惟有烛芯爆裂的噼啪声。半晌,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重重一拍桌子:“王掌柜说得对!富贵险中求,咱拼了!”
“对!拼了!”“说不定真是贵人!”此起彼伏的附和声中,王鸿儒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他小心翼翼地将请柬收好,心中却在盘算:这朱五四究竟是何方神圣?若真是朝廷派来的,自己能否从中周旋?
“咱们准时赴约!”王鸿儒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都给我打起精神,莫要失了礼数!”
商人们纷纷点头,眼中既有兴奋,又有忐忑。
当商人们踏入天上人间时,迎面扑来的龙涎香几乎令他们窒息。
鎏金兽首香炉吞吐着云雾,将整座楼阁熏得恍若蓬莱仙境。
朱漆廊柱上缠绕的夜明珠映得众人面如白纸,有几个小商户甚至伸手去触碰墙壁上镶嵌的翡翠螭纹,被护院厉声喝止才如梦初醒。
“诸位!”二楼传来爽朗的笑声,朱元璋倚着紫檀雕花栏杆,腕间一串十八子菩提手串随着动作轻响,“朱某今日得遇诸位贵人,特备薄酒,还望赏脸!”
王鸿儒仰头望去,瞳孔骤然收缩。白日里那个衣着朴素的“朱五四”,此刻竟身着月白杭缎长衫,腰间玉佩温润如羊脂,最令人心惊的是他身后垂手而立的四名侍卫——腰间佩刀虽无纹饰,却正是内廷侍卫独有的螭纹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