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就是那个集齐天时地利人和,随着正德帝无嗣、兴王来京登基而一飞冲天的能人。
说起陆珩和皇帝的渊源,还要从先帝正德讲起。如今这位嘉靖皇帝并非先帝的子嗣,而是堂弟,因为正德帝没留下任何孩子,自己也没有亲兄弟,皇位这才落在嘉靖头上。陆家世代在安陆管理卫所、操练士兵,后来嘉靖皇帝的父亲兴献王被封到安陆,陆珩的父亲陆松被调到兴王府当侍卫,陆珩的母亲范氏也入王府当乳母,喂养的正是当时的世子、如今的皇帝。陆珩因为家庭的关系从小出入王府,和世子是一起玩到大的伙伴,关系好比傅霆州和王言卿。
兴献王英年病逝,将王位传给世子,随后过了两年,天上掉馅饼,皇位竟然掉到年轻的兴王头上。兴王进京称帝,隔年改年号嘉靖,陆家随之来到京城,担任皇帝近身护卫。陆珩的父亲才干平平,而陆珩却是个狠茬,他十一岁来到京城,十八岁考中武进士,短短四年内屡立奇功,官职升得飞快,今年才二十二岁,就已经是实际上的锦衣卫指挥使了。
年纪轻轻居高位就算了,更可怕的是,皇帝还信任他。
如果是他盯上了傅霆州,那确实挺麻烦。
想起了陆珩,傅霆州脸色也阴沉下来,好心情一扫而空。傅霆州拍了拍王言卿的手背,说:“我只是提醒你,其实没什么了不得的,你不必担心。你已经许久没出门了,想不想出去散散心?”
王言卿静静看着他,刚才,傅霆州才说过不要随意出门。果然,下一刻傅霆州就说:“放心,有我陪着。母亲约了人,一起去大觉寺上香,顺便给祖父供奉灯油。”
王言卿听到最后一句,就知道她无法拒绝了。她顿了顿,问:“老夫人约了谁?”
傅霆州眉梢动了下,难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永平侯府。”
王言卿心霎间冷了。自从傅霆州进来,她就觉得自己像是泡在冰湖中,不断下沉,如今,她被人按到水下,连最后一口气也喘不过来了。
傅霆州是什么意思呢?让她提前拜见未来的主母,还是永平侯夫人觉得不放心,要代女儿敲打妾室?
王言卿安静片刻,忽然抿唇笑了笑,道:“二哥,你和嫂嫂难得见一面,你们夫妻相会,我去讨嫌做什么?”
王言卿话没说完,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重重捏了一下。王言卿冷着脸,没有喊疼,也没有低头。
这是王言卿第一次表露出这么明确的不高兴,傅霆州也被惹怒了,他拂袖站起,居高临下又不容置喙道:“后日上香,卿卿,别忘了。”
说完,他没有管王言卿手腕上的伤重不重,转身走了。
规律而有力的脚步声哒哒远去,他沉浸在盛怒中,甚至没有注意,那天是王言卿的生日。
王言卿撇过脸,看着窗外被踏成乌糟的白雪,泪水突然决堤。
侯爷走时明显不悦,王言卿也许久没有唤人进去,丫鬟们噤若寒蝉,没人敢进屋里讨嫌。王言卿枯坐了不知多久,等泪流干了,眼睛看痛了,才站起身,朝碧纱橱走去。
习武多年到底是有用的,王言卿翻开箱笼,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她冷静地往包袱里放衣服、碎银,冷静的连她自己都害怕。
或许,她早已在脑中预演过这一切,演习了无数遍,以致现在不需要思考就可以机械完成。
说一千道一万,傅家对她终究是有恩的,没有傅家,她根本不可能读书习武。父亲救老侯爷一命,老侯爷给她十年安稳,早该扯平了。至于她喜欢上傅霆州反而是一个意外,但她生命中出现这样一个男子,强势、英武、薄凉又野心勃勃,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可她再喜欢,也无法让自己做妾。
她和傅霆州的感情至此生,至此止,就让一切停止在最美好的时候吧。至少将来老了回首,所有人都是年轻美丽的模样。
王言卿将细软打包好,放入路引和户帖时,她犹豫了。
只要跨出这一步,她就再也无法回头了。她在京城的岁月,她和傅霆州十年感情,再无回首余地。
她不后悔,但始终不甘心。丫鬟说得对,一个女子一生能有几个十年,她把她最美好的青春岁月留在镇远侯府,如今连对手的面容都没见到就落荒而逃,实在太窝囊了。
她至少看看,能让他动心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模样。
王言卿的手逐渐放开,将已经打包好的包袱压入箱笼底层。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小姐,她很清楚如何神不知鬼不觉逃离京城,如果她愿意,甚至现在就可以。但她心里存着最后一丝软弱,她对自己妥协,心想,只要从大觉寺回来,看到他未来妻子的真容后,她就走。
就当是她和京城,和这个光怪陆离的贵族世界,做最后的道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