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夫人听见这名头便觉得烦,拧紧了眉道“叫她在外头等着。”
当时正是辰时,漠北今日没落雪,但天昏白白的,泛着浊意,似是陈年的老酒一样浑,所以天也不显得亮,太阳被掩在云后,一点薄薄的晨曦都吝啬的不肯落下来,只有狂风在刮,身上披着的棉袍雪氅都在风中飘,吹得人骨头都在打颤。
虞望枝便在这样的天儿里冻了足足小半个时辰,粉面都被冻的惨白,鼻尖通红,可怜巴巴的裹紧了身上的雪氅。
一直冻到了冬梅院外有人影进来。
进来的人影光瞧着模样便叫人觉得清瘦,冬日间,美人儿裹着狐裘,脸颊是温润的弯月面,杏眼淡眉,内衬素色金光绸对交领长裙,发鬓挽成落月鬓,以一支银簪束起,步步生莲,风一吹,狐裘便裹压出细细的一抹腰肢,当真是个风姿绰约,清雅淡丽的美人儿。
虞望枝待她走上前来,被冻木的脑子才僵硬的“咔嚓”的动了一下。
这是那位从京城赶来,家世颇高,奉父母之命而来嫁人的柳姑娘。
也会是林鹤吟的正妻。
虞望枝第一回瞧见她的时候还觉得难过,因为林鹤吟的变心,但现下瞧了,却只觉得悲凉。
她被困在这里可怜,这位柳姑娘什么都被瞒着,岂不是更可怜
可惜,柳玉娇是奉父母之命,千里迢迢而来的,就算是知道了被骗,怕是也没法子中途退婚,不似是她,孤家寡人,无牵无挂,实在不行还能跑。
虞望枝的念头落到这里的时候,正瞧见那位纤细柔弱的姑娘走到她面前来,对她见礼,声线轻柔的说道“可是望枝表妹我是柳家三姑娘,你唤我一声柳三姑娘便是,早便听闻表妹风华妙姿,今日一见,果真是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月压星。”
虞望枝没读过什么书,认字都不过百,还都是林鹤吟逼她跟着旁人学的,听闻人家这么夸她,只知道是夸她好看,但说不出什么话来,磕巴了两下,匆匆还了一个不大标准的侧身礼,道“柳三姑娘好,柳三姑娘也很好看。”
虞望枝的反应略显笨拙生涩,但柳姑娘没有笑她,而是面带笑意的问“望枝表妹怎的不进去”
虞望枝心想,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叫她进去,林大夫人以往都是不准她来见礼的,这次叫她来了,丫鬟也只叫她在外面等着,却也没说为什么等,她亦反抗不得,就只能这么罚站着。
她不懂,这在大户人家叫“立规矩”,不招主母喜欢的女眷都要过这么一关。
但是她还没等回话,屋内的丫鬟便已经走出来了,给她们二人同时行礼后,道“柳三姑娘,表姑娘,大夫人请进。”
她们二人便不言语,顺着门外一前一后的进来了。
这还是虞望枝第一次进冬梅院里头。
林大夫人的冬梅院里面与她的破院子完全不同,冬梅院院落中铺着整齐的地砖,进了屋内,还分内间和外间,以厚厚的棉帘子遮挡,外间内烧着炉子,两个姑娘将身上的寒气都熏散了后,才能撩开帘子进去,免得身上寒气冲撞了林大夫人。
内间的房屋内烧着地龙,地龙好,不似煤炭,不担心闷毒而死,地上铺着地毯,红泥小火炉上温着酒,窗户半开着,花瓶上插着几支花,淡雅,又极静美,处处都是虞望枝没见过的。
在屋内最上方台阶上,一把太师椅放在最中间,林大夫人穿着一身褐色衣裙,头顶带着几根银簪子,手握龙头拐杖,面色冷淡的望着她们,瞧见虞望枝的时候,她根本不抬眼,瞧见柳玉娇,才带起了几分笑模样,全程也只与柳玉娇说话。
虞望枝本也搭不上话,便坐在一旁干坐着,坐了大概两刻钟,她们两人聊倦了,林大夫人终于的淡淡扫了眼虞望枝,道“这位是鹤吟的表妹,唤望枝,对了,这些时日,你不是想买些成婚用的布匹裁新衣吗今日便叫望枝随着你去一趟吧,她生来便在这偏远小县里打滚,对此颇为了解,眼光也好,一眼便能瞧见好的,死抓着都不会放的。”
顿了顿,林大夫人掀起眼皮扫了虞望枝一眼,听着像是玩笑话似得,暗里带刺,眼含警慑的说道“玉娇是我林府的大少夫人,是我的好儿媳,日后也是林府的主子,尊贵着呢,只是我这表侄女性子骄纵,旁人可指使不得,不知肯不肯去伺候呢。”
虞望枝听见此言时,一颗心却剧烈的跳动起来。
她与柳玉娇出宅子挑选绸缎,没有林鹤吟的人盯着,还是在这她最熟悉的白蒙县间这不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
“我愿意的。”虞望枝假装自己没听出来林大夫人那些暗里讽刺的话,只与柳玉娇道“白蒙县哪里的丝绸好我都知晓,我今日便带你出去逛。”
瞧见虞望枝这般主动,林大夫人面上不显,心底里闪过几分鄙夷。
此女为留在他们林府,当真是什么脸面都不要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