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站在雨中，闪电劈亮夜空，他看着眼前身穿红裙的女人，心里想到了三件事。

她如此美丽。

如此年轻。

死得如此彻底。

“第十三个。”

伞面往下斜着雨，滴在草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自从那棵巨大的青铜树拔地而起之后，费城就很少下雨了，让他都快要忘记了雨后的泥土味道。

三十年前，整个世界都在有条不紊的平静生活，可突然一夜之间巨大足以贯穿地球的青铜树拔地而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生长蔓延到苍穹之上，然后在无数人震撼的目光中缠绕住了月亮。

从那以后，诡异的大雾在整个世界出现，区域性不规则的吞噬着城市。

人类为了对抗这突然出现的诡异，摒弃国家成立联邦，可三十年过去，依旧无法弄清楚异变的源头，被大雾所吞噬的城市也无法取得联系，城市中的人是否还活着，联邦持悲观态度。

这些年里，尚且还存活的人类当中有极小部分觉醒了特殊能力，同时也有一些离奇的力量出现。

特殊能力的出现加上无法溯源的异变以及未来十年后注定要被大雾彻底吞噬的不可阻挡，联邦逐渐失去了对民众的约束力。

如今仅存的三十六座城市，也是即将被大雾吞噬的最后一片区域，秩序似乎成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东西。

尚且还存活的人在这个破碎的世界里肆意且麻木的生长着。

世界末日之前最想做什么，往常这个问题大多都是在网上提出，然后无数人起哄。

回学校，去工作，跳一次伞，找个女朋友，或是高呼我命由我不由天，可三十年后的现在，这个世界只有一种答案。

混乱。

混乱逐渐取代秩序，联邦的律法不再拥有约束力。

好在，为了维持正常生活，或许也是为了那黑暗之中可能会存在的一抹亮光，绝大多数人依旧在勉强做着各自相对正常的事情。

所谓相对正常，比如三十年前你去西瓜摊买西瓜讲价，老板不卖顶多不耐烦的赶你走，但现在你去讲价，老板可能会掏出一把枪崩了你。

对此陈默是理解的，人们的心里一直在绷着一根弦，绷得很紧，随时都会断。

但他理解，并不代表会认同，别说距离大雾最后的吞噬还有十年时间，即便只有最后一天，他也不允许任何人扰乱秩序。

这是身为一名联邦司刑官的责任，他要尽可能的维护着这座城市的安定，因为这座城中还存在着很多不曾拥有特殊能力的普通人。

所以他决不允许任何人挑战联邦律法。

“没有受伤，不存在中毒迹象，排除普通人作案可能，瞳孔成灰白色，符合鬼的杀人反应，但宪章天眼并未报警，现场不存在区域性死亡，初步排除鬼的可能。”

陈默观察着这个女人，心里进行着判断。

他所说的鬼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鬼魂，而是一种被迷雾笼罩的怪物，这种怪物没有智慧，也没人知道它们来自哪里，鬼不规律的出现在城市的任何角落，每次出现就会造成区域性的空间隔离以及大范围的死亡事件。

三十年来，联邦研制出了可以观测到鬼身上能量的雷达工具，也就是宪章局的天眼，最大程度上减轻了鬼出现后所带来的危害。

一周之内连续死了十三个人，放在其它城市里实在是再正常不过，放到整个世界上更是不值一提，但在费城，这是两年来第一次。

因为陈默已经来了两年。

他就是费城数百万普通人心中仅存的那束光。

天上还在下着雨，并且有着越来越大的迹象，又是一道闪电劈下，四周偶尔还会有鸣笛声响起，接着就是叫骂声，这场大雨掩盖不了人们心中的痛苦。

陈默举着伞，轻轻地挥了挥手，草地上落下的雨珠开始小幅度震颤起来，一圈一圈的涟漪扩散出去，地面裂开了一个口子，不深也不浅，刚好能够容得下一个女人。

女人的尸体缓缓飘起，落进了那裂开的口子里，然后重新掩埋回去。

陈默没有给她立碑，因为他并不知晓这个女人的名字，联邦分发给所有人的身份手环早已被许多人厌恶，丢弃。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世界病了，但他们却等不到一个能够救他们的人。

费城是一个不错的城市，尤其是有一条很古老的钟楼街，将异国之风与自家底蕴完美的结合到了一起，此刻陈默就走在这条街上，大雨模糊了本就昏暗的霓虹，令人看不真切，但还是能够闻到道路两侧的发霉味道，还有前方拐角处那个外露的铁质楼梯。

楼梯上已经锈迹斑斑，并且螺丝松动显得摇摇欲坠，仿佛只要有人肯走上去就会带着楼梯一起摔下。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愿意去修楼梯了。

在不远处钟楼下的垃圾桶旁还徘徊着几条流浪狗，没精打采的趴在那里，任由大雨冲刷着它们的身体，流下漆黑的脏水。

“滴滴，滴滴。”

陈默的眼镜上闪烁着一个红点，这是请求通讯的提示，他抬手在耳侧的眼镜腿上轻轻敲了两下，一个蓝色光幕构成的老头子出现在了他的左眼镜片之上。

这是宪章局的局长，也是引他进入联邦学院修行的引路人，冷天桥。

老头子姓冷，但却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脑袋顶上空了一片，就像个老年秃顶的老爷子。

“费城已经很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陈默道：“费城的确已经很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上次还是两年前你回来的那一天。”冷老爷子似乎有些感慨，好像年纪大了的人都会喜欢怀念过去。

冷天桥的年纪的确已经很大了。

陈默没有说话。

冷老爷子又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你这次有收获吗？”

“还不知道。”

“你准备怎么做？”

“我怀疑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陈默站在雨中，看着眼前拐角处的模糊霓虹牌匾：“我正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