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正,稍息。”他清了清嗓子:“同志们好,我叫肖海洋,是这次特训的教官。不好意思大晚上的打扰大家了。”
他带着一丝玩味的眼神在每个人脸上逡巡一圈,语气中带了些促狭接着说道:“有没有人发现队伍里的人现在是不齐的?”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左右看看,互相之间眼神短暂触碰一下,满满都是惊讶和疑惑。
“在紧急集合开始之前,有人去敲了你们每一个人的房门,轻而易举就开门的人,已经没机会站在这里了。”
困扰姚禹梦半晚上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释,还好她小时候常年独自在家,早早养成了小心谨慎的安全习惯。
“在培训中我们给大家上的第一课就是,国外不比国内。尤其各位将要去援非,一旦踏上外国的土地,心里就要时刻绷紧一根安全的弦。无论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在不能确认来人的情形下都不能轻易开门。”
肖海洋说着转头看向身后,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包括靳宇在内的七八个人穿着各式各样的睡衣,在另一个也穿着作训服的人陪同下,正往这边走过来。
夜深了,路灯昏黄的光无精打采地洒下来,被两边的树木遮挡,在地面上投下斑斑点点的光亮。
行走在明暗交织下的人,出自黑白无声的老电影一般,影影绰绰,一帧一帧,就这样直直地闯入了姚禹梦的心里。
那双眼尾微微上翘的丹凤眼,给他原本就冷峻的长相增添了酷厉的神色,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的时候,也好像深深刻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
不幸开门被捉的同事们带着睡眠不足和惊吓,几步路走得垂头丧气,好像将要行刑的囚犯,更显得走在一边的赵寅磊满面肃杀,充满了暴力机器的压迫感。
姚禹梦还没完全从惊吓中恢复过来,身体很诚实地打了个寒战,内心深处却暗暗升起了一丝小小的期待。
仗着人多天又黑,她肆无忌惮地盯着他,几乎是数着他的脚步,看着他一点一点从黑暗中走到灯光下,须臾之间不知跨过了多少珠流璧转,沧海桑田。
她心里涌上诸多感慨,欢喜,无措,欣慰,紧张,满满当当盛在眼睛里,随着目光流转几乎都要溢了出去。
也许是她灼热的目光引起了注意,刚在队伍前面站定,赵寅磊的眼波立刻不动声色地扫了过来。
一腔心事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坦然外放,遑论把她的所思所想扒开揉碎,全部暴露在她的太阳面前。
眼里的赤诚来不及掩饰,姚禹梦被他突如其来的探究目光刺得心里一跳,她双手攥得死紧,用尽全身的力量压制想要低头躲避,落荒而逃的冲动。
前一次在医院她已经丢光了脸面,这次集训还没开始,不求好好表现挽回损失,总不能一上场就把里子也丢光了。
姚禹梦深呼吸一口气,坚持着没有移开目光,短暂对视后,她突然福至心灵,朝着赵寅磊笑着点了点头。
看着他面色如常地看向了队伍里的其他人,姚禹梦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才放松了下来。
就让他以为她细看之下认出了他,之前见过的人说不上熟,见面笑一下就算打招呼,也不嫌唐突。
从赵寅磊带队出现开始,肖海洋就肉眼可见抑制不住的开心,笑得牙不见眼。
这段时间训练强度大,他原本就偏黑的脸在训练场上晒得油光发亮,这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瞬间从严肃认真的铁塔警官变成了憨厚淳朴的拉布拉多。
他立正敬礼:“队长!”
这声队长,这个透着傻气的笑脸,姚禹梦终于想起来,去年在地震灾区,她给胳膊受伤的肖海洋处理过伤口。
那个让他提起来就满眼放光的前特种部队狙击手,英勇无比智计无双的特警队长原来就是她心心念念的赵寅磊。
她当时没有听错,他那时真的在医疗帐篷外,也真的有人在深夜里叫了他的名字。
姚禹梦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感叹他们有缘千里来相会,还是心酸两人无缘对面不相逢。
赵寅磊举手还礼,看了看面前的队伍,眼眸中勉强飘出一抹笑意,“各位医护同志大家好,我是这次特训的教官赵寅磊。”说完瞄了旁边的肖海洋一眼。
肖海洋心领神会,马上接着道:“谢谢大家。这是我们特警队的队长,也是我们这次培训的主教官。今晚的紧急集合是为了让大家能早一点进入状态,不小心打开门的,也不必紧张。”
他说着,抬手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明天早上还有训练,回去安心睡觉,解散!”
人潮在小声吐槽的嘀嘀咕咕中慢慢褪去,姚禹梦不舍地看了赵寅磊一眼,在被他发现之前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快走了两步加入旁边同事的感叹,向宿舍楼走去。
今晚本是望月之夜,可惜天公不作美,乌云蔽月,蟾桂无缘。当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再次躺在床上时,却透过单薄的窗帘隐隐感到了清辉一片,恰似银河落九天。
姚禹梦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向天空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层云已然褪尽,只留下一轮皓月金镜似的明晃晃挂在中天,月华温柔地铺在她的身上,在清冷的月光中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太阳般的温暖。
赵寅磊把肖海洋打发回去睡觉,独自一人站在楼下。
从基地出来后,他已经好久没有再看过月亮了。
城里的月亮远没有野地里的坦诚直率,他的身边也少了苦中作乐陪他一起看月亮的人。
今天难得有机会,他看着月亮一点点破云而出,与千百年间无数个夜晚一样,静静地照映着世间的滚滚红尘。
在这静谧的深夜,一阵微风轻柔拂过一旁的大树,在树叶沙沙的低语中,他的耳边回荡起旧日的歌声。
“时刻挂在我们心上,是一个平凡的愿望……”
一曲唱罢,他难得地笑了笑。
对于他现在的状态,他十分满意并心怀感激。
至少他还能站在这里,还有能力替他们完成那个时刻挂在心上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