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冯万鑫离开后，子琛站在父亲面前，双手撑着办公桌，脸色发青，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使语气柔和：“爹地，我想知道，我和璟婷分手的事，你到底知道吗？”

“哦？你们的事已经有半年了，我当然知道。”薛荣赫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我是说，在我和你说之前，你知道吗？”子琛的眼睛锁住爸爸的目光，眉头紧蹙，语气淡淡地问道。

“什么之前？”薛荣赫微微一愣，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反问道。

“我和璟婷分手之前，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们会分手？是不是你找了璟婷？是不是你和她说了什么？是不是你逼我们分手！”子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虽然话里都是疑问句，他却是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音量也越来越大。

薛荣赫抬起头望着子琛，神情严肃，一脸不满地说道：“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面对子琛的质问，他的心在微微颤抖，为了掩饰，他故意板起脸孔，希望用父亲的威严制止子琛继续问下去。

“爹地！你是我一直敬重的爹地！是我从小崇拜的偶像！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亲手夺走我的幸福！你知道我这段日子怎么过来的吗？我多么辛苦，多么痛苦，你知道吗？为什么！”子琛死死地盯着爸爸大声吼道，声音里满是气愤与痛楚。

薛荣赫迎着子琛愤怒的目光，两人陷入了沉默，两人眼里都充满了怒火，互相对视，就这样对峙了好一会儿。最终，薛荣赫眨了眨眼睛，眼睛瞟向他处，不再看子琛，接着他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落地玻璃窗边，双手背靠在背后，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背对着子琛，沉默不语。

子琛站在父亲身后，看着他那苍老微驼的背影，面对这样的背影，他不忍心继续追问，他这才意识到原来父亲已经老了，他是用他苍老的身躯在这里苦苦支撑，到底为了什么呢？就为了所谓的事业吗？三年前的自己也是一个脑子里只有事业的男人，那时的他，事业就是他的所有，就是他的生命，那时的他与父亲一样认为家庭只是附属品。但是，自从遇到她，他就不再这样认为，只有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一起，才有幸福感，这是事业无法带给他的感受，不知道爸爸能否从妈妈那儿得到这种感觉呢？

薛荣赫沉默好一会儿后，方沉声道：“当初我身无分文来到香港，偶然机会下认识你妈，我很幸运，真的很幸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幸运。来之前只是想有个稳定的工作，然后，组织一个家庭，就这么一辈子。那时没有想过自己会做这么大的事业，当然这份事业里有很大一部分是你妈的功劳，没有她，就没有我们的今天。不过，能做到今天这样的成绩，全凭我自己的努力。当你有了自己的事业王国后，你会不由自主地把它看作生命中的一部分，而对我来说事业几乎成为我的全部。我觉得上天待我不错，让我遇上你妈妈，让我有了你这个出色的儿子。你从来没有令我失望过，小学起就是优秀生一直保持到大学毕业，工作之后，每次交给你的任务都能高效率完成，这让我很放心，因此，你成为我唯一的继承人。至于你弟弟，我对他要求不高，只希望他能够好好的过下半辈子就行了，而你不行，你身上背负太多。也许你认为我自私吧，为了我的事业，勉强你做不想做的事，但是我真的不想放弃辛苦得来的东西，因为我曾经放弃过很多。”

子琛心中的火气被爸爸说的心里话渐渐扑灭，不由得好奇道：“您曾经放弃过很多？放弃过什么？”薛荣赫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仍然看着窗外，背对着子琛，半晌，才缓缓说道：“爱情。”

“爱情？！”子琛小声惊呼道。薛荣赫默默不语。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子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和妈咪不是爱情吗？你放弃了爱情，因为妈咪？”

薛荣赫低下了头，似乎正在仔细回忆那段尘封了多年的记忆，柔声道：“她是我最爱的女人，我对你妈咪是感激之情。如果说是为了你妈咪，会不会把我说的太好了？不完全是吧。当你决心去要一样东西的时候，你就必须放弃另一样东西，因为天是公平的，给你一样，他就必定会拿走一样。”

“所以你选择了事业？因为妈咪可以帮助你？可是这样你同时伤害了两个女人！妈咪呢？她开心吗？还有那个她？她过得怎么样呢？”子琛愤愤不平地说道，心中的怒火又重新燃烧了起来，音量也不免放大。

薛荣赫的身体又颤抖了一下，声音微颤而坚决：“可能当初我爱她爱的还不够深，放弃了。对你妈咪，我很愧疚，但是我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这辈子，我过得很精彩，所以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听了父亲的话，子琛不禁激动地站了起来，大声道：“您配说爱吗？那不叫爱情，为了利益而放弃的不叫爱情，我为那个爱上你的人而感到悲哀，她怎么会爱上你！妈咪呢？她也是一个深爱着你的人，用自己的一生去爱你的人，可是换来的却只是你的感激之情，这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说法就是你利用了她，她值得吗？你的生活过得很精彩？不错，是很精彩！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可是你有幸福感吗？爱着你的两个女人呢？她们的生活怎么样？你关心过吗？”

听着儿子的责骂，薛荣赫气得身子一震，但儿子确实没说错，他强控制心中的怒火，脸色严肃而郑重的说道：“我很幸福，我在我的事业王国里，得到了幸福！”

“是吗？可是为什么我从你的声音里听不出来呢？”子琛带着讽刺的语气说道。

“那是你的耳朵出现问题。”薛荣赫硬生生地说道，可底气明显不足起来。

“ok，我不想改变你的观点。但是，为什么你要强迫我成为第二个你呢？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不一样？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有没有想过在我的世界里什么对我最重要！爹地，我是一个人，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不是一个你说往东就往东，往西就往西的木偶！”子琛震怒道。

“我以为你是。”薛荣赫的语气缓了下来。

“那是曾经。”子琛针锋相对道。

“我不认为那是过去式，我一直坚持认为你和我是一样。”薛荣赫坚持道。

“为什么？”子琛咬着唇，眉头紧皱道。

“不为什么，因为你是我薛荣赫的儿子。”薛荣赫语气仍然坚硬。

“因为，弟弟不争气，所以你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让我去帮你实现你的事业王国的另一个目标，达到另一个高峰？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不愿意，我有我想要的幸福？”子琛面对爸爸强硬的态度，心里更是难受，心中的火气越烧越旺，语气也变得越来越硬，声音因为过度的吼叫变得嘶哑。

面对儿子的愤怒，薛荣赫的语气反而放缓：“我不想你将来后悔，男人选择爱情多数会后悔，我更不想我的儿子成为一个只知爱情不知事业的没用男人。你曾经对待爱情是那么的无所谓，所以我认为你是一个事业至上的人，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你作为我的继承人。从我认定你为继承人的那天起，你所走的路线都在我的计划之内。你很聪明，很勤奋，很努力，每一步都走得很成功，往往能提前完成我给你的任务。这让我很欣喜，你对婚姻那么不在乎，我以为，我为你安排的你会欣然接受。我没想过她的出现，没想过她的出现会对你产生那么大的影响，会让你发生本质地改变，还变得如此彻底。然而我的计划仍在继续，也不得不继续，我不想停，不想几十年的心血一瞬间化为乌有。所以，我帮你做了决定。我承认她是个好女孩，很不错的孩子，可惜她不是雷家小姐。她不能帮我解决问题，我再一次选择了事业，同时也帮你做了决定放弃她。”

听到爸爸亲口承认，子琛怒不可遏地咆哮道：“你凭什么放弃她！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薛子琛！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薛荣赫见子琛如此没有礼貌，一直忍耐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厉声喝道。

“不错！你是我爹地，可你不是我！你没有任何权力帮我做任何决定，没有！”子琛涨红了脸，抬高声音，吼叫道。

薛荣赫一时语塞，看了半晌，终于长叹一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一定要雷家小姐呢？”

“我不想知道为什么，我当初就是想得太多，任何可能性都想过，偏偏没有想到是你在背后做小动作。如果我早知道，我不会痛苦这么久。无论如何，在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不会放手，永远不放，我和你不一样！我清楚知道什么能给我带来幸福，什么是我想要的东西。”子琛语气笃定地说道。

薛荣赫声音生硬：“让我告诉你真正的真相吧。我们和雷家合作开发九龙地皮，因为当初你私自做主提高地皮价格三亿，这本不是大数额，但是当时我们的财务很紧张，总公司的流动资金全部套进了投资公司，根本拿不出，一分钱也拿不出，如果雷家不同意出这笔钱，你要坐牢知道吗？我找了雷毅海，可是他凭什么帮助你，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你要庆幸，你还有魅力，雷璐熹喜欢你，她无意中听到我们的谈话，她要她爹地帮助你。我向他们允诺了你和雷璐熹的婚姻，所以当初我给你两年时间，但是你没有听我的话。我不能失信于人，我是生意人，有自己的原则，如果我失信，以后还怎么在商场露面。更何况在工程期间，我们欠下多少雷家的帐，你知道吗？”

子琛睁大了眼睛，瞬时呆住，脸上出现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为什么当初你不和我说，我会……”薛荣赫打断道：“在短短的几天之内，你有办法搞到三亿吗？”

“那么在九龙商城的工程期间，我们为什么会欠下雷家的帐？”子琛困惑不解地问道。

薛荣赫饱含深意地望了一眼子琛，这个时候还可以瞒着他吗？既然他一定要找到答案，就给他答案，虽然明知道他知道答案之后，可能会使自己苦心积虑筹划的计划失败，甚至自己几十年的心血可能因为他随后的选择而消失殆尽，但如今的情况不可能再隐瞒下去了。薛荣赫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语气想保持如平常一样的平淡，但声音终究还是有些颤抖：“投资公司在你投到九龙那块地的时候，由于消息误导，投资公司损失惨重，我不得不调动总公司所有的流动资金去救火。而在九龙商城建设期间，雷氏让我们以建材款抵当时投地的债，三亿必须全部由我们公司出，但是我们在美国的度假村酒店计划因为次贷危机，向我们提供贷款的银行一夜之间宣布破产，资金链断了，我们的工程项目不得不暂停，前期已经投入了一大笔钱，暂停一天我们就要亏数百万，为了继续工程项目，我们不得不将总公司的资金挪到美国，然后再在香港这边寻求贷款。那段时间，我们周转很困难，所以九龙商城里大部分的资金暂时由雷氏垫付。如果你不和璐熹结婚，雷氏就会向我们催要债款，到时候你要我拿什么还给他们？如果你和璐熹结婚，雷氏就会在其南非的钻石矿场给我们分一杯羹，我们拿着这份合约，可以在世界任何银行顺利取得贷款，美国的度假村酒店计划可以继续，九龙商城的债务可以清还，之前那三亿也可以解决，我们集团所有的问题在同一时间都可以解决，而你只需要付出一段婚姻。当我知道你和璟婷的事后，我找你谈，谁知道你很坚持，始终不肯放弃，别无他法，我只得找璟婷，她是一个识大体的好女孩，为了你，为了我们恒晟，她牺牲了你们之间的爱情。我恳求她不要将这些事告诉你，因为我担心你知道真相后，会背负这个包袱一辈子。我知道以你的性格，如果你知道了公司的状况，你可能会在万般无奈中选择璐熹，但你将一辈子沉浸于对璟婷的愧疚之中而无法自拔，我们不想你一辈子不开心，所以我替你做了决定，所以璟婷选择了由她主动和你分手让你死心，然后让你和璐熹轻轻松松去结婚。我以为时间会慢慢冲淡你心中的痛，我以为事业会使你渐渐忘却失去挚爱的痛苦。”

子琛眉头紧皱，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整个人一下子蔫了，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欲哭无泪：“因为我的一时冲动，因为商场一个错误的决定，因为集团的债务问题，难道就要我付出一生的幸福的代价吗？”

薛荣赫走近子琛，将手掌放在他的肩头上，面容沉静：“如今真相大白，你不喜欢爹地替你做决定，那么爹地现在给你选择的权利，你和璐熹还没有正式结婚，你可以反悔，你可以选择和璟婷在一起。”

子琛精神沮丧，黯然神伤道：“可以吗？”

薛荣赫闭上了眼睛，想要儿子牺牲爱情来成就自己的事业王国，是不是自私了点呢？拿儿子的婚姻作为交易筹码来换取商场中的利益，是不是卑鄙了点呢？要那个女孩主动退出并让她假装爱上别人，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计划，是不是残忍了点呢？为了自己的事业，把身边的人都当成了实现目的的工具，是不是冷血了点呢？他蓦然发觉，原来以前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无情，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冷漠、冷血？大概从那天放弃她开始，我就变成这样了吧。他低头心痛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儿子：“在乎你怎么看了，商场和情场，你认为哪个对你重要，虽然爹地希望你能够为大局着想，但是你说的对，你是一个人，不是木偶，你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感情，从现在开始，爹地不会再强迫你做什么，爹地会尊重并且支持你所有的选择。”

子琛脸色晦暗，眼神苍凉，喃喃道：“事到如今，我还能做什么，我真的可以选择吗？”

“你可以，随着自己的感觉走吧。爹地还是那句话，做每一个决定之前都要深思熟虑，你背负的是数万人的生计。”薛荣赫沉声道。

子琛神色木然，默默无言。薛荣赫眉头紧锁，默默地看着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