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关正如老板所说,第二天一早,整个三关镇几乎满城服丧,纸钱纷飞在半空中,几乎一大半的人家门口都挂着白灯笼和白幡,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了整个三关镇。
孟云欢和谢忱他们离开三关镇时,有一户送丧的人家正走在他们身旁。
死的是家里的儿子,才十一岁,还是个半大孩子,这户人家的家境不好,连口棺材都没有,一家人抹着眼泪抬着一块门板,门板上躺着孩子的尸体。
一阵秋风吹过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孟云欢看到了那张血肉模样的脸。
被扒了皮的人都被合欢宗女修用丹药治疗过,除了从此变得面目可憎以外,并不会影响其他。
孟云欢用之前在芙蓉城请谢忱他们吃完饭后剩下的最后一块灵石给孩子买了口薄棺。
听孩子的爹说,孩子是镇上最后一个遇害的,回来的时候除了再也不爱笑之外,其实也没什么不正常的,直到前昨天晚上,孩子喝了一碗他娘给他炖的鸡汤,然后夜里就上了吊。
孩子的爹娘对着孟云欢千恩万谢,可孟云欢垂落在身侧的右手却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她没杀这个孩子,但这个孩子是因为她才死的。
孟云欢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想要逃离一个地方,这满镇缟素,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她。
孟云欢手里撑着石青色绣墨竹的油纸伞,衣衫素白,她的发髻上依旧只有一朵孤零零的白色绢花,在这周围满是哀色的人群中竟然毫无违和感。
她守着自己该守的孝,却又像是在默默送别着这些可怜人。
谢忱站在一旁看了一眼那没了皮的死孩子,伸手拉过孟云欢的衣袖:“走吧,没什么好看的,这世上总有些修士仗着自己是修仙之人,就不把普通人放在眼里,他们那样的修士,比魔修都还要没有人性。”
少年说着话,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却都是说给孟元欢听的。
他没提半个字安慰的话,却又字字都是安慰,每个字都在不加隐晦地告诉孟云欢:这不是你的错。
孟云欢有时候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够完完全全地成为一只残暴不仁的恶妖,至少这样她就不会总是因为那些被她牵连的人或事而觉得难过。
可实际上,现实并不能如她所愿,就算她如今真的成了一只彻头彻尾的妖,可她却又仿佛一直停留在她是个半妖的时刻。
半人半妖,她的人性和妖性时时刻刻都在剧烈的拉扯之中,她残忍,她也会有愧疚,这让她觉得彷徨不安。
因为每当她看到有人被她连累,孟云欢便都觉得自己好像又死了一次一般,在鬼城那次是如此,这次也是如此。
谢忱碎碎念着,这些人里,就属杜时州话最少,其次就是他,也难为他说这么多话,唐矜言和杜时州也在一旁附和着,顾尚和江婉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骂着那个合欢宗女修。
梁孟元平日里话最多,可这会儿他却没有说一句话,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孟云欢,像是害怕她会突然消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般。
他到现在都记得,当初孟云欢之所以会独自一人悄悄离开,就是因为发生了鬼城的那件事,觉得自己连累了他们。
孟云欢对上他的目光,扯了扯唇,笑了。
梁孟元一愣,皱起了秀气的眉头,一张娃娃脸都染上了严肃的神色,顿时看上去成熟了不少:“姐姐,不想笑可以不笑。”
在安南城初次见面时,他是真的以为孟云欢是个爱笑的人,可他早就知道了,她不是。
或许是年少时经历的苦难带走了太多眼泪,眼前的孟云欢,便学会了用笑来代替其他情绪。
她的人是自由的,她的心却被她自己作茧自缚,困在了方寸之地。
孟云欢慢慢收敛了脸上那并不走心的笑意,一言不发,也不再看梁孟元。
她死过,却不是死在八岁那年被灭门的雨夜里,也不是死在血肉被献祭、神魂被吞噬的时刻,更不是成为梦妖的那一刻。
在孟云欢的心里,她真正的死,是在化骨池里,一遍又一遍地想起林伯的孙儿时的那日日夜夜。
那个幼时便跟在她身后的小小少年,脸上再无半点生机,苍白的脸上溅满了血迹,死的时候也没能瞑目。
她被树妖救走的时候,曾亲眼看到过他的脸,在她刻意的逃避下,孟云欢曾一度忘记过那样一张脸。
可直到她被关在化骨池里,痛苦万分的时刻,她又毫无预兆地想起了那张脸,此后便再也没能遗忘。
就是从那个时候,她死了,死去活来,直到她成了梦妖。
她对那些罪有应得的人用尽了手段,再残暴血腥她都可以无动于衷。
她也可以见死不救,真正做一只冷情冷性的妖,可她受不了有无辜的人因为她而死。
出了三关镇,谢忱特意挑了一条比较绕远些的路,跟那些送葬的人分成了两路,免得孟元欢看了不高兴。
凄惨哀痛的哭喊声和哀乐声越来越远,孟云欢心想,原来从地狱到人间向来不会太远,只需换条路掩耳盗铃下去。
一路上,谢忱他们几个人暗自注意着孟云欢的脸色,见她面色平静,他们几个反而更不好受了。
顾尚终于忍不住了,用胳膊撞了撞梁孟元,梁孟元以为他又想跟自己吵架,懒得理他,干脆跑得离他远了一点。
顾尚:“……”
这个傻子是怎么回事?!
顾尚没办法,伸手拍了拍江婉的肩膀,冲她使了个眼色,江婉本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现在被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安慰:“云欢,那个,三关镇的事情其实……”
“不关我的事,我知道,不用说了。”
他们几个挤眉弄眼了半天,孟云欢早就察觉到了。
孟云欢也没打算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可她好像真的不太吉利,走到哪里就哪里出事。
不过想想好像就是因为她身边容易出事,谢忱他们最开始才会想要跟在她身边历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