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孟元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憋不住地把心里的话问了出来：“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在意，我就是想知道，你既然之前是个……现在为什么会变成妖呢？”

“半妖”这两个字被梁孟元含糊了过去，让人听不真切，但所有人都懂梁孟元的意思。

孟云欢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他们添了茶水，动作行云流水般熟练优雅，“我被救走后，芭蕉树妖临死之前将我托付给了另外一只妖，那是只大妖，很强很强。那只大妖带我回了万妖城，将我交给了妖皇。”

“而我那时候才知道，我娘其实已经是这世上最后一只完完全全的梦妖了，万妖城内像我这样由梦妖和人族生出来的孩子还有好几个。

为了不让梦妖一族彻底消失，妖皇带着我和那些孩子去寻了魔域的化骨血池，以血为引，以身躯为祭，将元神撕裂融合在一起，吞噬焚尽其他元神，最终将胜出的那个元神盛放进所有身躯熔炼出的新的躯壳里，便能成为这世上最后一只梦妖。”

梁孟元干净的眸子里目露同情，“那得有多痛苦啊。”

孟云欢没有说话，依旧嘴角带笑。

痛苦吗？那沉浸在化骨血池里，日日夜夜承受着剜肉蚀骨的疼痛，元神被撕咬吞噬，没有一刻得到安宁的十年时间里，又有哪一刻会比得上看着至亲之人死在自己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而来得痛苦呢？又有哪一刻，比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更痛苦呢？

谢忱看着孟云欢脸上的表情，忽然间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觉得孟云欢的笑容怪异了，因为孟云欢每次都笑都如丈量过一般，如出一辙。

不管是嘴角扬起的弧度，还是眉眼弯起的弧度，每次全都一模一样。

她笑得温婉柔和，可眼中却一片冰冷，仿佛她的外表和内心，将她割裂成了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谢忱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觉得自己似乎该说点什么来安慰眼前这只妖，可这只妖大概也并不在乎他所谓的安慰。

明明是一只妖空口白牙说出来的话，但他信了，他知道，他的同伴也信了。

如果孟云欢真的是一只残忍无度的妖，那这件事情很好办，可孟云欢似乎并不是……

江婉冷笑一声：“少花言巧语，你说的这些还不知是真是假，可你快要把方公子给害死了却是真的，你别妄想凭借着三言两语就把自己说得多么无辜！”

孟云欢这次是真的笑了，笑得柔婉，却又尖锐。

“你笑什么？！”江婉凝眉。

“当然是笑你说的话可笑了”，孟云欢笑了好一会儿，这才止住笑，面无表情地似感叹似讽刺道：“有权有势可真好，当年我家遇到灭顶之灾，我爹连发了九道传音符向四大宗门求助，可无一回应。而今日，我不过是让他方千树的儿子做了几场噩梦而已，竟能让仙瑶宗的亲传弟子巴巴地找上门来，你们说好不好笑？”

谢忱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辩解，无论孟云欢所说的求助一事是真是假，孟府满门被灭却是铁打的事实。

唐矜言便没有解释，直接说道：“可是方公子的情况真的不太妙，已然出气多进气少了。”

“放心吧，死不了，我没想杀他，我只不过是想让方千树也体会体会我当年的感受，逼他亲自来找我而已。不过现在看来是我高看他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又怎么会在乎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江婉心头一跳，无端想起那个曾抛弃了她的父亲。

在仙瑶宗修炼十年之久，她以为那些尘事早已被遗忘，可原来，那个抛弃了她的所谓父亲，她从没忘记过。

江婉咬了咬唇，下意识地辩解道：“方城主只是太过担心方公子，怕他会出事，所以才没有来！”

“是吗”，孟云欢讥笑道，“你倒是懂他的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他的女儿呢。我孟家被灭门时，这巷子里的其他人家可都还在，而如今，这巷子已经没人敢来，没人敢提起了。你们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人连提都不敢提起？仅仅只是因为我孟家被灭了门？”

江婉心头一震，连孟云欢讽刺她是方千树女儿一事都忘了反驳。

谢忱皱眉看着孟云欢，过了许久，他终于声音艰涩地说道：“你放了方公子，我们可以放你走。”

孟云欢诧异地看向了谢忱，少年清冷的眼神里满是认真，那一丝善良灼得让人心发烫。

如果方千树不是杀了她全家的凶手，她大概真的会同意。

可惜，不能。

还不等孟云欢反对，江婉便再次抽出了剑，这一次剑抵在孟云欢的颈侧，只要孟云欢轻轻一动，或者江婉的手抖一下，剑便会划破孟云欢的脖颈。

对于妖而言，这样的伤微不足道，只要孟云欢愿意，只需要眨眼功夫，伤口就可以复原。

“我不同意，她今天必须死在这里！”

孟云欢看着江婉那满是固执的脸，“我做了什么，让你这般执着地想要杀我？”

“你是妖！”

“妖又如何？”

孟云欢眼神淡然，没有半分情绪，看江婉的眼神像是在看着蝼蚁一般，“修仙界强者为尊、弱肉强食，杀人夺宝者比比皆是，而我不过为报深仇而已，何错之有？就因为我是妖，我便不能报仇了吗。那我爹还有家中那些仆从呢，他们都是人，那他们该怎么办？！”

江婉执着地说道：“就算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那你也不该对方公子下手，他是无辜的！”

“无辜？谁不无辜？是我家中惨死的那三十九口人不够无辜，还是那个八岁时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半妖的我不够无辜？！方慕阳有那么一个畜生都不如的爹，他就不无辜！”

江婉没有回答，冷着一张脸，剑偏了些许，利刃划过柔软的皮肤，皮开肉绽，鲜红的血顺着脖颈流下，湿了领口的衣衫，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梁孟元看得傻了眼，连忙站起来要拦。

江婉狠狠瞪向他们几人，怒喝道：“别过来！你们真的太让我失望了，你们都是修仙之人，怎么可以被妖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