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周遭忽然起了风,风声呜咽着穿过巷子口,原本还漫天繁星的天空早已黑压压的一片,京城下起了大雪。
空空荡荡的街道上蓦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一道沉魅的黑影骑着骏马独自穿梭在长街上。
凛冽的寒风似刀子般割在人的脸庞,宋怀瑾恍若没有知觉,一只手紧紧握着缰绳,双眼紧紧盯着前方那如豆的灯火。
“吁——”骏马在宅子前停住,门前大树上还拴着另外一匹马,宋怀瑾心松了松,自马上一跃而下。宅门未锁,里面有影影绰绰的灯火,他伸手推开了宅子的门,却蓦然顿住了。
鼻端是浓厚的血腥味,宋怀瑾心猛的下坠,他走进院子,灯烛亮着,却安静的没有一丝人气。
来到正屋门口,宋怀瑾手轻轻搭在了门上,却好半晌没有动作。似是过了一世纪那么长,他动作迟缓的推开了门,下坠的心终于落到了万丈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地上躺着,安安静静,悄无声息。
他走近,一步比一步慢,一步比一步走的艰难,浓烈的血腥味直入肺腑,宋怀瑾似乎被呛到了一般,开始咳嗽了起来,咳的眼眶通红,终于脱了力般的跪坐在地上。
“阿宁?”他的手颤抖着抚上地上之人的眉眼。
万籁俱寂,旷野无声,他能听到的只有自己那一声比一声沉重的心跳声。
沉黑的眸子爬上丝丝缕缕的红意,他轻轻执起地上之人已经冰冷的手,蓦然轻笑了两声,手上力道逐渐收紧,那只苍白无力的手便显现出了道道紫色的淤青。
“这就是你说的去去就回……”
大雪下了整整后半夜,整座城都被掩埋在皑皑大雪中,东方既白的时候秦墨才终于在城西太平街里找到了失踪的太子殿下。
灯火昏暗的屋内,太子殿下一身染血的丹青色衣衫,将早已冰冷的少年紧紧搂在怀中,形容一座雕像。
“殿……殿下?”秦墨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只觉得双眼刺疼,他拼命压下眼中的泪意开口唤出声。
宋怀瑾僵硬的抬起头,双眼赤红,没有一丝杂色。
宋怀瑾只觉得眼前的世界一片血红,混混沌沌的耳边似是听到有人不成调的骇然惊呼:“殿下!”
再然后,世界终于陷入了一片纯然的黑暗中。
……………………
“太子殿下此次伤心过度,导致旧疾复发,不过幸而服药比较及时,殿下又年轻,休养一阵便能恢复过来了。”耳边似乎有人在喋喋不休,宋怀瑾眉目微微蹙起,缓缓睁开了眼睛。
“殿下醒了,殿下醒了……”有守在榻前的小太监一边喊一边慌里慌张的跑了出去。
宋怀瑾眼珠僵硬的转了转,看向榻前,眉眼平和,面容慈悲,正是慧空。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慧空双手合十作了个揖,轻轻念了句佛号。
“阿宁呢?”宋怀瑾开口,嗓音嘶哑。
好半晌无人应答。
“吱呀——”殿门再度被打开,秦墨自屋外走了进来,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宋怀瑾又问了一遍:“阿宁呢?”
秦墨眼睛红了一圈,嘴唇哆嗦着,好半晌才开口:“殿下节哀,谢大人……已经入土为安了。”
心似乎是破了个大洞,里面长满了荒芜的草。
宋怀瑾微微转了个身,仰面看着头顶的帐幔,怎么都想不通,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那边秦墨还在一刻不停的说着:“是慧空大师算好的时辰,圣上也默许了,破格以三品官员的规格厚葬了,谢大人此生命运多舛,来生必定能够投个好人家,安安稳稳的过完一生。”
安安稳稳?他如果安安稳稳了,他要怎么办?
宋怀瑾僵硬的弯了弯手指,兀自想着。其实真正说来,他们也没认识多长时间,始于夏末,终于隆冬。只是一入情障深似海,难得情深,难得情深。
又过了好半天他又缓缓问出了醒来的第二个问题:“我睡了几天了?”
秦墨道:“殿下已经睡了三天了。”
二人正一问一答间,殿门又被推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哭喊着连滚带爬的进了殿来。
“呜呜呜……舅舅,你终于醒了呜呜呜……”,纪晏迟的眼睛已经哭肿了一大圈,脸上红红的尽是泪痕。
“舅舅,祁宁叔叔走了,我亲眼看见他们把祁宁哥哥装进一个大木头箱子里,拉出去了,他们说要把祁宁叔叔埋在地下。”
宋怀瑾眼睛眨也不眨,安安静静的听着,没发出什么声响。
小团子继续抽抽噎噎的诉苦:“可是,可是地下那么黑,还会有很多小虫子,祁宁哥哥会不会害怕啊……”他有些语无伦次,一会叫哥哥,一会叫叔叔。
“还有你,你也突然昏迷了,他们都说你只是睡着了,可是我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好害怕你也会像祁宁哥哥一样再也不回醒来了……”
宋怀瑾嘴角僵硬的扯出一抹笑,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没事,不要怕,舅舅不会死的。”
殿外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明黄色的衣角首先映入眼帘,清隽又威仪的身影迈着大步向这边走来。
“皇爷爷……”纪晏迟眼眶红红的,小声唤了一句。
文景帝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目光转向榻上那道寂寥的身影时又是落下一声深深的叹息。
“父皇身上的蛊毒可解了?”宋怀瑾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开口。
“朕的身体已无大恙,倒是你,太子啊,节哀顺变吧。”
“秦修远还在大牢里压着,此次应当是他动的手,太子你身为我大邑朝的储君,此时应当振作起来才是。”
宋怀瑾动作迟缓的坐起身,唇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却挂着淡淡的笑,他道:“父皇教训的是,儿臣谨遵教诲。”
“可惜啊可惜。”文景帝慢慢转过身,又是叹了一声,他的头上已经添了许多白发,大邑朝的帝王已经不再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