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夷不喜这些弯弯绕绕的利益纠葛,尤其其中一方是他的旧友属下,有时即便看得分明,也不想口出恶言。
既然他这么说了,叶灼便耐心解释起来。
“当今皇帝有意拓土边疆,户部为了快速筹集军费,征调官派纤夫压低运河成本,同时抬高盐价,惹来码头势力重新洗牌。”
“万圣道兴起于十年前,恰逢武林霸主四顾门与金鸳盟双双倒台,十年间,从漕帮开始,逐渐发展到江浙三十三武林门派的结盟,统一进退决策,是运河沿岸最大的武林势力。”
“如今黑白两道甚至官府都不得不给万圣道七分面子,而万圣道背后的支持者是商会,朝廷想要加收商税,便要解决这个难关。”
“这个时候,新四顾门复兴。全江湖的中小门派都在等新四顾门和万圣道碰撞洗牌,好决定站位。”
“肖家本是世家大族,与朝廷重臣互有姻亲关系,且四顾门当年就是顶尖世家联合扶起来的,经济来源有盐铁茶叶、爆竹丝绸等,与朝廷的利益天然一致。”
“所以朝廷要扶持新四顾门,这肖乔大婚,皇帝默许工部尚书、户部尚书以私人交情为由送礼出席,实际是以朝廷的威望给新门主背书。”
“而这恰恰暴露出新四顾门的最大劣势——肖紫衿不是李相夷,武力不足排入万人册前十,声望不足服众。来参加四顾门复兴大会的,有很多人像你一样是冲着李相夷的名头来的,甚至有的人因为他跟乔婉娩的事而对他本人颇有微词——那么新四顾门前景如何就很令人忧心了。”
“你还记得新四顾门复兴的口号是什么吗?对抗金鸳盟……金鸳盟重建以来其实什么都没做,他这么急于跟金鸳盟开战,是因为一旦进入开战状态,盟军资源便要进行统一调配,本质是默许大世家兼并小宗门。”
“小宗门看明白局势,自会倾向万圣道。”
“如果我是肖紫衿,就会在复兴大会上开出共享资源的筹码——这样江湖中的热血少年会以为,肖门主为抗击魔教,不惜放开绝门丹药和武功秘籍的传承,颇为高义。”
“小宗门如果不加入,就会面临无人可招的境地。”
“所以万圣道必须要抢在各宗门表态之前有所行动,也就是四顾门复兴大会前的这一小段时间窗口。”
“你想想,这个节骨眼上,窦大人在新四顾门的地界上被绑架,直到饿死百川院都来不及救援,朝廷会怎么想?武林又会怎么想?这资源的优势,是不是当真能够弥补实力的不足?”
方多病惊呆了,他从来不会从这个角度考虑问题。
“那、所以……”
“我再问你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一百八十八牢中关押的魔头一旦重新现世,必将为祸武林,那当年为何不直接将他们处死?”
方多病一愣:“罪、最不至死?”
叶灼轻笑一声,“炎帝白王杀人无数,怎么会罪不至死?大费周章建机关地牢,维护起来也需要人力物力,还有犯人脱逃的风险。”
“那……为什么?”
“因为李相夷要留着让朝廷忌惮的筹码。”
“皇帝愿意跟他谈判,是因为他击败血域天魔风头正盛,又是眼下唯一能对抗金鸳盟的武力。但如果敌人没了呢?自然是兔死狗烹的局面。”
“反过来说,如今李相夷没了,百川院还能与监察司分治江湖与朝堂的刑案,靠的正是一百八十八牢里的筹码。”
“可是,今年以来角丽谯接连破了六牢,武林中早就人心惶惶。”
“如果新四顾门成立仍挡不住这势头,地字牢继续被破,那肖门主估计就沦为全武林的笑柄了。”
“我猜,地字牢的守牢人之所以没有告诉百川院牢中异样,也不肯提供舆图,并不是怕他们泄露……而恰恰是怕他们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引发山崩直接将犯人和误入者全埋了。”
“既然角丽谯巧用‘无心之失’,那新四顾门也可以将计就计,推给意外。”
方多病大惊失色:“不、不可能的吧!!”
叶灼耸耸肩:“人心难测,谁知道呢。”
“所以你代入肖紫衿的境地想一想,他现在得多着急。”叶灼事不关己地嗤笑一声,“而他唯一的机会,就是迅速破案,且这犯案的人,必须得是万圣道的人。”
“谋杀一品大员的罪名扣下来,任他是商会首领也无用。而这恰恰就是朝廷要的——万圣道最大的劣势是根基不稳,商会利益纠纷复杂,商人流动性高,难以控制。若是中间人忽然倒台,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短时间内便无法向新四顾门发难,也难以集结起来,对抗朝廷加税的新政。”
“黄均是扬州商会会长,也是万圣道在江南势力的中间人,所以,无论他是不是无辜的,这罪名最后都一定会安在他的头上。”
“监察司和百川院在这件事上能做的有限,你将疑点告诉佛彼白石和杨昀春,也只是让他们为难而已。”
“对于有预设立场的人来说,真相,有时候并没有那么重要。
“可……”方多病短时间内接受的信息量太大,而且有悖于他一贯的信念,一时有些恍惚。
“可怎么做,决定在你手里。我不是那种替别人拿主意的人。”叶灼起身,“我去等吃饭了。”
“对了,如果黄均最后被抄家的话,还请方公子找找关系,把宛澈姑娘保下来。她与此事无关,而且刚刚送了我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