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夷右手持着一枚白子,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桌面。
“我又输了。”
第三十五局下到了收官,叶姑娘胜一又四分之三子。
窗外已经是夕阳斜照,那些没能入阁的才子们却还在外头不肯散去,甚至更有熙熙攘攘之势。
四顾门主李相夷和袖月楼头牌清焰姑娘的赌局已传遍扬州城,传闻中无往不利的李门主竟然上来就连输了三局。
按理说,他早已失去了明日登阁的机会,清焰姑娘却并未像往常一样在三局两胜的时候就请人离开,而是从三局下到了十局,又从十局下到了二十局,从二十局下到了三十局。
不论他是输是赢,必然又是一桩轰动全城的美谈。
李相夷迄今已连输了三十五局,换做旁人早就恼了,可他不仅毫不在意,反而干脆以胭脂为墨,每输一局做一句词,在暖阁的墙上狂草了一曲《劫世累姻缘歌》。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觉得李门主还能翻盘了。
门外那些,都是等着清焰姑娘的婢女出来,传出棋谱和下一句歌词的。
“今日棋局,李门主注定是输了。”叶姑娘伸手,从棋盘上拾起被圈住的一块白子,“这最后一句可想好了?”
李相夷心中懊恼,又大意了。
不,也不是大意。
“我知道了。叶姑娘其实最擅长就是棋,却总是装作险胜的样子,引得人来挑战。”他笑着摇摇头,“我那朋友还苦练了两年棋艺,信誓旦旦自己能取胜。”
叶姑娘将被吃掉的白子扔回棋篓里,笑着看他,“猜对了一半。”
“其实我最擅长的是画,却只是不愿画与人看而已。”
李相夷摸出两枚白子放在棋盘上,坦然认输。
叶姑娘却道:“不如,我们再赌一局。”
李相夷自是不怕,“赌什么?”
“剑。”
李相夷觉得颇为好笑,“什么?”
叶姑娘也笑,“要赢李相夷,自然是剑。”
李相夷抬头。
叶姑娘今日,身上有股难得一见的活气。
像个十六岁风姿绝代的花魁,有才情,有傲气,会得意,会真笑。
“不过我没有内力,所以,只比剑招。”
叶姑娘将盘中的棋子一一拾起,“若我输了,便以李门主今日之词,作曲编舞,在明日千金宴后,为你一人而舞,让你名动天下如何?”
千金宴后,新晋或卫冕的花魁当以一才艺谢天下,不设门槛,是扬州城的一桩盛世。
虽然清焰姑娘乐舞双绝,但历来是作诗或抚琴,从未跳过舞,更别说是为谁而舞了。
李相夷笑道:“我与人打赌一向都是先说自己赢了便如何,叶姑娘这一上来就说输,想必是没有信心。”
“那倒不是。”叶姑娘将棋盘收入柜中,“不过是个彩头,各自随意才能尽兴。李门主愿意下什么注,自然是李门主自己说了算。”
李相夷觉得挺有意思,想了一会道:“叶姑娘知我少年意气,我也知叶姑娘务实。若是姑娘赢了,我传你洗筋伐髓诀与扬州慢心法。这洗筋伐髓诀可助你修复经脉,扬州慢乃至纯至和的内功,宜于疗伤。”
“以叶姑娘的天才,只要武功尽复,这天下不会有任何人能强迫于你。”
“这两样,无论胜负我都会教给姑娘,只要你答应我不再杀人。”
扬州慢心决。
多少武林中人求之不得的东西。
他继续说:“四顾门的大门也随时向你敞开。”
“我知叶姑娘胸中有抱负,不输男子。这世上却有许多恃强凌弱之事,以叶姑娘的眼界和无双直觉,或许能为武林正义尽到男子尽不到的力量。”
叶姑娘嘴角牵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谢李门主厚爱,容我想想。”
四顾门吗。
暖阁狭小,并不是比剑的好地方,但如今也不适合去别的地方——徒惹围观。
另一个问题是,这暖阁里文房四宝俱全,却并没有剑。
李相夷拔出了少师。
此剑乃是至寒玄铁所造,剑身呈灰黑色,透着一股浓郁的色,剑质如井壁般幽暗而明润,甫一出鞘便有一股清寒之气扑面而来。
他将内力凝于剑身,随意挽了几个剑花,轻松写意又不失力道。
李相夷收剑入鞘,将少师递给叶姑娘。
“既是比试,我已占了内力优势,便不能再占兵器之力。”
“这少师剑,叶姑娘不妨一试。”
叶姑娘也没有客气,伸手接过。
可……少师的剑鞘机簧十分紧涩,任她屏气凝神,用力握住剑柄,终于还是腕力不足,拔不出来。
“呵。”叶姑娘笑着摇摇头,将少师递还:“罢了,这剑从来就不是为我打的。跟了你倒是正好。”
李相夷想了想,从袖中抖出一柄软剑:“那叶姑娘试试这把刎颈吧。”
少师时破万钧,刎颈化柔骨。
这柄软剑很轻,薄窄锋利,倒是很衬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