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青轻声道:“真是同个地界不同的面孔。”
八方很快明白她说的什么,“府衙不受理洪四方的诉状也是情有可原,到底隔着一层,取证本就有难度,再说那也不是个小案子,卫大人今年就要调离凉州,贸然插手,万一没有处理妥善,说不定洪四方更要遭殃。”
“这说的什么话?”孟长青说,“卫大人对咱们是有许多关照,可不代表他做的事就没有错。”
孟长青情绪上头,她的理智已然控制不住她的嘴,“他一个知府想查洪四方所告是否属实,有什么难的?让他为难的是自己前途!是官场的人情!说到底不过一个官罢了,权利的附庸罢了!”
孟长青紧握的右手止不住发抖,“封建主义的走狗。”她靠上窗台无力道:“我不过也是一条狗罢了。”
八方心下惊慌,他极少见到孟长青如此失态,当下不知如何劝慰。
“少爷,您不是常说人不该自轻自贱吗?好端端的,怎么把自己说成这样?”八方没有再靠近,说话也放低了音量,“不管官场上别人怎样,可您实实在在做着父母官的事。”
孟长青没有回应,她短暂发泄后,又快速整理自己的情绪。
书房里虽然站着两个人,但长时间只有烛花炸响的声音。
“少爷。”还是八方首先打破沉默,“回后衙休息吧。”
“走吧。”
等穿过窄巷,孟长青又变成了之前的孟长青,对后衙里投来的每道视线,回以微笑。
文氏和梁啾啾还等着她吃晚饭。
关上房门坐下,两位长辈都看得出来,她不同于往常。
“吃点炖鸡蛋。”文氏给她盛了两勺,“好消化。”
“多谢母亲。”
梁啾啾也给她夹了一筷子炒肉,“多吃点,瞧着又比之前瘦了。”
“只是看着瘦。”孟长青掀开袖子给梁啾啾看,“都是肌肉。”
“你常年练武,理所应该是这个样子。”文氏仔细思索后,依旧是觉得有些浓疮,不戳破不容易好,所以她说,“瞧你一回来就在书房待了许久,是京城出了什么事吗?”
孟长青玩笑道:“怪了,八方竟然没把那事告诉您。”
“你情绪不佳,他担心的很,找不同的借口,进书房看了你好几次。”文氏点明,“他虽然比你年纪大些,却一贯依赖你,你一个不好,他哪里还有闲心跟旁人说话。”
听文氏这样说,孟长青心中庆幸,好在先前没有不管不顾对着八方撒气,否则她非得忏悔大半年。
“我在回程路上碰到一个叫洪四方的人。”孟长青放好筷子缓缓道:“他身上最新的伤痕是棍棒伤。”
文氏立刻明白过来,“可是衙差用刑所至?”
“多半是。”孟长青接着道:“那人说他全家被匪徒迫害,爹娘丧命,自己也深受折磨,明明就在杨门县城中,却求助无门,杨门县不管,好不容易等匪徒走了,他告到凉州府,府衙还是不管。
他痛斥为官者没有好人,要到京城告御状,要给自己一家求个公道。”
梁啾啾听着听着,也吃不下饭了,设想人处在那样的情况,跟堕入地府有什么区别?
文氏接着问:“你是如何做的呢?”
“给了他路引和十两的银票。”孟长青说,“我的良心告诉我,必须要帮他,但理智又告诉我,任何我所能给出的帮忙,都不够有力,或许帮他就是在害他,甚至害更多人。
所以藏在布袋中,又告诉他被官兵抓到,需要保命时再用。”
“即便有你给的两样东西,那人也不一定能走到京城。”文氏说,“就算上天眷顾让他到了京城,他也不见得能告得了御状。”
“我正是清楚这点,所以才觉得悲哀。”孟长青说,“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可出生却决定这个人要过怎样的一生。
生来是平民,便要处处妥协,为当官者的利益妥协,为所谓朝廷大局妥协。
什么是民啊?”孟长青眼前模糊起来,脑子里又想起宗孺闻对她说的那些话,嘴里喃喃道:“这世上的公道,太不够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