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寿宫里,没有燃灯,偌大的殿宇孤独的伫立在暗夜里,像一个等待儿女归来的垂暮老人。
靠西侧的窗户开着,窗外的梧桐又高又大,密密麻麻的叶子叠着,伸进了窗里。
夜空里没有月亮,几点星子,垂着眸,冷漠的看着即将被遗弃的宫殿。
夜,深得没有尽头。
景瑜的母亲许妙妙坐在西边的宫墙上,看见了那株大梧桐。
三十年了,每一次都来去匆匆,想不到,它已经高过了屋顶。
当年,青禾的父皇青冥刚刚登基,青禾的母亲谷玉琦也刚刚被册封为后。
突然搬进偌大的皇宫,对一向居于乡野的谷玉琦来说,一切都变得手足无措。
而青冥又忙于政务,无暇顾及谷玉琦,她便只能向同自己一起入京的至交好友许妙妙诉苦。
许妙妙一边听她诉苦,一边帮她排解心结,一边给她找些事做。
她们便一起在宫里栽种梧桐。
许妙妙从宫外带来了树苗,两人在宫里一起挖坑、一起埋土、一起浇水、一起期盼树苗长大。
一起适应着彼此的新身份。
等十几棵树苗相继死去,只活下来最后一棵的时候,她们都学会了成为新的自己。
许妙妙看着那颗梧桐,在青戟登基成为皇帝后,这株象征着她和太皇太后谷玉琦情谊的梧桐树,被谷玉琦从天福宫移植到了天寿宫。
当年,谷玉琦还说,要让这株梧桐,树一直陪着她,她们一起经历风雨,他们的孩子也一起掌管天下。
那时,她是感动的,她经常告诫自己的长子,要尽心竭力辅佐青戟,就像他的父亲,竭尽全力辅佐青戟的父亲青冥一样,就像自己不遗余力的帮助青戟的母亲谷玉琦一样。
多可笑!
早在当年,谷玉琦就算计了她,青冥就算计了景轩,青戟就算计了景珏!
原来这才是真相!
许妙妙掂了掂手里的瓷罐子,张开双臂,提气而起,只一个呼吸,便如一片轻羽般,落在了庭中,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然而,坐在窗子里的太皇太后谷玉琦,还是发现了她。
枯坐在窗边的人,没有动,空洞的眼睛依然散漫在虚空里,她淡漠启口,“你来了?”
许妙妙瞟了一眼蓬头垢面的谷玉琦,向四下里,望了望。
宫苑里静的出奇,连虫鸣都没有,秋叶落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不用看了,除了一个送饭的,其他人,都被那个逆子打杀了。”
“至少你还活着,不是么?”许妙妙冷声道。
“呵呵,呵呵~”
谷玉琦笑了,阴鸷的笑声,在空寂的夜里陡然响起,像野地里的夜枭,在哭泣。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她猛然转过头,空洞的眼里瞬间蓄满了怨毒。
“那个逆子,恨毒了我,把我关在这坐空殿里,不只不许人来,甚至还在院子里洒满了毒,连蛇虫鼠蚁都避之不及,除了一个送饭的哑女,连飞鸟都不落,他想把我逼疯,让我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谷玉琦声嘶力竭道,“可我偏不如他的意,我要活着,好好活着,看着他为你那半死不活的儿子伤心、绝望……哈哈哈哈~”
许妙妙淡漠的看着她,提着那罐子,嗖的一下坐到梧桐树宽大的枝杈上。
“同样是儿子,做什么护着一个,恨着另一个?”
谷玉琦轻蔑的白了许妙妙一眼,“你懂什么,戟儿是天生的帝王,阿冥说,不能让兄弟阋墙,他说谁做皇帝,就是谁,不能改。”
‘阿冥’两个字从谷玉琦的唇间吐出,婉转又情深,那才是这个太皇太后的软肋。
“哦?”许妙妙猛然拔高声音,厉声质问,“珏儿和璋儿也是你的阿冥选来辅佐青戟的,他们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杀他们!”
“是他们自己没用,怪得了谁?”谷玉琦反口道,“阿冥只想带走景轩,把偌大的功劳留给你的两个蠢儿子,他们自己没用,争不来功劳,还连累了我的儿子。”
她不甘的叫起来,怨毒的盯着许妙妙,仿佛这一切的悲剧,都是许妙妙造成的。
通敌呀!
许妙妙看着宛若疯妇的谷玉琦想,多蠢的人才会做出通敌的事来!
望着这个自己犯下弥天大错,却反而把过错推给别人的疯子,许妙妙放弃了争论对错,她只想惩罚她。
让她自食恶果。
许妙妙缓缓举起手中的陶罐,轻轻地问,“这么阴毒的主意,是你和你的蠢儿子想不出来的,让我猜猜,是你那个阿冥想出来的吧?”
她的唇角,突然扯出一抹诡异的笑,
“他的本意也不是这个结果吧?你说如果他亲眼看到你把他的阴谋,弄成这个样子,会不会怪你?”
谷玉琦盯着许妙妙的手,不安道,“你,你什么意思?”
许妙妙很满意谷玉琦的恐惧,她幽幽道,“哦,也对,现在你收不到消息了,也就没有人告诉你,前夜皇陵被盗了!”
谷玉琦瞪大了眼睛,她直直的盯着许妙妙手里的瓷罐子,“你对戟儿做了什么?”
许妙妙轻轻摇了摇头,“青戟么?都死无全尸了,我还能对他做什么?那丢的可不是青戟的尸首,而是你的阿冥呢!”
她摩挲着手里的陶罐继续道,“哎,你说他死都死了,穿那么多衣服干什么,我像拽死狗一样,拽了半个时辰才拽出皇陵,烧了两个时辰才烧光,真是麻烦。”
“你,你说什么?”谷玉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盯着许妙妙的瞳孔猛然紧缩,仿佛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扒着窗户向外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