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青禾所预见的那样，不出三日，蒙城总督景瑜扶棺而出，缟素归京的消息，便已传遍大江南北。

天寿宫内，太皇太后满头银丝，不着珠翠，淡素的靠在窗前的矮榻上。

她呆呆的望向窗外，透过半开的窗棂，金色的秋阳撒在细碎的桂花上，浓郁的香气，伴随着轻轻拂过的微风，被缓缓送入宫内，满殿幽香。

老太监李遇站在太皇太后身侧，他低眉颔首，面上无波，神思却已经飘远。

今日他从御膳房回来的路上，听到两个宫女，在私下讨论，蒙城总督景瑜，亲率大军，缟素归京，他训斥了那两个宫女，不得乱传。

转身去打听了一下，发现宫中上下都在猜测，景瑜在为谁披素。

有人说，是大元帅景轩，他们猜测总督找到了大元帅的遗骸。

有人说，是漠北大君，他们猜测总督平定了漠北，枭首了拓跋天野。

甚至有人说，是太上皇，他们猜测总督救回了太上皇，可恨北胡凶残，只救回了尸骨。

李遇自己琢磨，是太上皇尸骨的可能性最大，这么多年，若是能找到景元帅的尸骨，早就找到了，哪能等到现在？

至于拓跋天野，那是仇人，总督怎么可能为他戴孝？

若是太上皇……

想到这个可能性，李遇没敢抬头看正在发呆的太皇太后。

他把脚向外挪了挪。

自从皇上登基这些年来，太皇太后为了救太上皇，没少和皇上闹，他眼看着母子亲情被闹得越来越稀疏，心下跟着干着急，也没处使力，都是亲生儿子，谁做皇帝，她还不是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呢？

若是得知太上皇客死异乡，无论真假，这位估计都得再闹上一闹，一想到这个，李遇就头痛，他又不动声色的向外挪了挪脚。

“扑棱棱~~”

一只灰色的鸽子，风尘仆仆的飞过来，落在了太皇太后面前的窗棂上，灰色的翅膀上，挂满尘沙，低头一下一下的啄食缝隙里的谷粒。

李遇没抬头，这种情况常见，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六年前，永兴帝青戟出征后，太皇太后心情异常沉郁，每当烦闷之时，就会在窗缝之间，撒些谷粒，看那些前来啄食的鸟雀发呆。

皇上听说后，以为太皇太后喜欢鸟雀解闷儿，还特地送过来些名贵品种，都被太皇太后给放了，她说鸟儿是自由自在的生灵，不应该被拘束在笼中。

皇上得知后，也没说什么，就随她去了。

“李遇，”太皇太后突然发声道。

李遇的思绪，突然被拉回，他躬身垂眸道，“老奴在。”

“前日，御膳房送来的桂花糕还不错，今日突然想了，”太皇太后的手指，轻轻敲打窗边的缝隙，目光放空在窗外的桂花树上，“你亲自去，给哀家取些回来吧！”

“是，老奴这就去。”李遇躬身向外退。

他心中暗道，‘您想吃什么都成，只要别闹，什么都有。’心里这般想着，退到门口，轻轻的把殿门关上，生怕宫里那些闲言碎语传过来，又特意命两个小太监守住门，不许闲人靠近。

太皇太后听外面的脚步声远了，才伸出手，一把捉住那只只顾啄食的灰鸽子，从鸽子腿上的竹筒里，抽出一段白娟。

她侧身挡住门，把白娟展在掌心，垂眸默念，“逆臣景瑜扶空棺回京，试图以假乱真，混淆视听，摧毁国本，请太后拆穿谎言，以正视听。”

太皇太后尖利的指甲，一点一点撕扯那一小截绢布，不一会儿，那段小娟，就被扯得稀烂。她浑浊的眼中，也不可抑制的泻出疯狂的杀意。

“景瑜，景瑜，”她默念着这个名字，仿佛每念一个字，都恨不得将其咬碎一般。

而还在回京路上的景瑜，却浑然不觉。

他窝在马车里，被赶路的马车，晃得昏昏欲睡，青禾坐在小案前，正一脸认真的批阅奏折。

“主子，”坐在车辕上赶车的暗七，突然嚷道。

正午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暖融融的。

跑了三天了，终于把那滚滚的黄沙，抛在了身后，他望着澄澈如镜的碧空，咧开嘴，笑得像个孩子。

“有太阳了，有太阳了，主子，咱们歇一歇，您出来晒一晒吧！”

景瑜被暗七喊得，睡意消散。

他抽出纤纤细指，把车窗推开一条缝儿，透过身着黑甲的士兵，他看到了一望无际的绿野。

低矮的灌木把黑黄的土地铺满，不见尽头的绿意，让大地尽显生机。

闷在黄沙里太久了，景瑜也被这勃勃的生机蛊惑了，他看向低头批折子的青禾，

“去晒晒？”

青禾收起笔，挺了挺僵硬的背，柔声道，

“去晒晒！”

转头向外道，“大军按原计划行军，近卫留下，暗七停车，等大军过去，寻一处地方，休息。”

“属下领命！”暗七欢快的停下马车。

青禾抱着景瑜出来的时候，黑甲士兵已经走远，暗七找了一处高地，青禾把景瑜放在暗卫收拾好的软垫上。

景瑜拥着雪白的狐裘，卧在湛蓝的天空下，听微风拂过绿叶的沙沙声。

“看，”暗七兴奋得像个傻瓜，“芦花鸡~”

景瑜随声望去，远处灌木丛中跳跃的，还真是芦花鸡。

青禾看景瑜瞧那芦花鸡出神，笑道，“喜欢，我去给你捉来。”

不等景瑜作答，便纵身跃了过去，景瑜的笑更浓了，“你们去，跟着他。”

暗一领了命，带着人，跟了上去，景瑜静静的看着他们跑远了。

身上暖烘烘的，他深吸一口气，是太阳的味道，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