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晏应付完那些海商, 便回了西跨院,她这个设想还未成型,正好借着今日的机会与燕翎商讨, 讨得他的主意, 结果一回来便被告知宁波海面出现倭寇踪迹,燕翎一刻钟前赶赴宁波去了。
眨眼三天过去,腊月节到。
这一日衙门休沐,宁晏也打算歇一歇, 昨日已与钱庄商议给肆主贷银子的事, 让各肆主用铺子或田庄为抵押,低息将银子贷出去,有意借银子的先报上来,交穆少霖与钱庄管事审批, 最后由她过目。
清晨起来,如月给她端来一碗汤圆, “这是衙门厨房送来的, 今日当值的人都有, 又格外给世子和您送了一份。”
宁晏见云卓提着个食盒站在门口探头探脑, 将他唤进来, “世子何时能回来?”
云卓连忙进来行了个礼,将食盒放下, “大约今日能回。”
“那就好,对了, 京城那边可有消息来?”
每三日京城会有邸报送来市舶司,今日燕翎不在, 宁晏便问云卓,
云卓从兜里掏出一封信, “这是云旭兄长捎来的,将近来京中情形都给记在上头。”
宁晏接过来,一目十行阅过。
自燕翎离京后,三皇子表面解决了粮荒的问题,只是民间商户极为敏锐,以防万一,都提前屯了些粮食,这么一来,明年春荒怕是不可避免。此外,金莲给三皇子诞下了庶长子。
她离京时,金莲正有孕在身,国丧期间,宗亲守孝一年,这意味着三皇子一年不能与女人同房,现在的三皇子可不是以前的三皇子,朝中官员都盯着他呢,绝对不敢乱来,金莲的孩子变得尤为重要,宫里的霍贵妃十分高兴,将金莲抬为侧妃。
云旭信里还隐晦地提到,三皇子仿佛已冷落宁宣,借着给太子服丧,连宁宣的面都不肯见,这倒是意外了,上回刻意挑拨几句,效果这么明显?
想当初三皇子求娶宁宣可是闹得满城轰动,那一段时日,宁府日日有人送礼进门,宁宣在京城也风光了好一阵,转背三皇子说冷落就冷落,可见男人哪,尤其是位高权重的男人这会儿忽然想起燕翎也是位高权重的阁老,连忙止住念头。
奇怪的是云旭的信中并未提到边关,这才是宁晏最担心之处,她又掏开信封瞧,里面滑下一张宣纸,瞧着那歪歪斜斜的字迹,竟是淳安亲自书写。
这是写给她的信。
宁晏喜出望外,逐字逐句认真读,起先可把宁晏给乐坏了,淳安公主给宁晏讲述她在榆林狩猎的趣事,顺带提了一嘴她平日如何捉弄戚无忌。
“我们家戚驸马比你们家燕翎可好使唤多了,让他雪地里采花就得采花,让他上山摸鱼他就得摸鱼。”
雪地里哪有花采,山里头哪有鱼摸,这不是平白折腾人么。
宁晏捧腹大笑,再往下看,“星星他虽然摘不到,树上的红果子倒是摘了不少,水里的月亮没捞着,捞了几只土鳖回来。”
宁晏可以想象淳安蹲在岸边,指挥着戚无忌捞鳖的样子。
可见他们二人相处十分融洽,这才是爱情该有的模样吧,宁晏艳羡地想了想。
接着往下看,神色便郑重起来,
“晏晏,戚无忌嘴硬,报喜不报忧,你们那边怎么样了,燕翎有没有弄到银子?咱们边关将士御寒的冬衣不够,都是百姓家里拿着旧棉衣拼接几处勉强裹着,听朝廷来信,今年冬的粮饷已足够,那明年春呢,我隐约听说明年会有春荒,四处都在囤粮,你得催一催燕翎,可不能让将士们挨饿受冻啊。”
“乌日达那个混账想方设法蛊惑鞑靼大汗南下,边关将士枕戈待旦,不敢松懈,今年年前是没有战事了,但是明年春怕免不了有一场恶战,无忌近来处处在布防,我不太放心”
笔迹写到此处,墨水仿佛被晕开,该是落了泪,接着也没说什么,匆匆收了笔,“等你们的好消息”
宁晏读到最后眼眶泛红,心里也跟着焦急,吸了几口气,吩咐云卓道,
“快,去打听郑公公到了何处”
云卓立即领命。
有了淳安这封信,宁晏怎么都坐不住,又派人去钱庄催消息,安排侍卫回一趟穆家,一有林叔的消息便报与她,她早在离京时,便吩咐云旭,将林叔与那位南洋药师给捎来,林叔带着药师抵达泉州后,宁晏便让穆家寻了路子,将二人送回南洋。
林叔曾跟随外祖父去过南洋,他熟悉南洋商人的底细,原来开禁的那些年,中原有不少商人已移居南洋,这些人都指望做中原的生意,林叔便是她派去南洋打前哨的人,而现在,林叔大概已经把大晋开关的消息散布了出去。
大约是下午申时初刻,听得穆少霖的嗓音在院子门口喊,
“俏俏,不好,出事了。”
宁晏从坐塌起身,趿着鞋下来,便见穆少霖从廊庑疾步过来,眉峰拧得紧紧的,“郑公公车驾行到钟楼附近,被人拦了下来。”
宁晏面色一沉,“何人拦驾?拦郑公公车驾做什么?”
穆少霖面色不忿,“是袁家,你知道的,伯祖父在世时,袁家老头子与他不合,眼红我们穆家海船生意比他做得好,当年最后一趟,
姓袁的命好躲过一劫,家底还存着呢,听闻要开禁,他这段时日已暗中买下三艘大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偏生因你之故,开禁之日迟迟定不下来,姓袁的今日便借着给曾孙办满月酒的机会,指使一些下人佯装百姓,煽风点火,惹得泉州百姓都聚在钟楼附近,跟郑公公请愿,想逼着朝廷尽快开禁,他好拔个头筹,占得先机。”
宁晏冷笑一声,“这个袁家好大胆子,敢跟世子对着干?”
“这袁家也有来路,袁老头子一个女儿嫁去霍家本家做三夫人,这个姓袁的仗着是霍家姻亲,平日派头不亚于咱们泉州知府。”
“原来是霍家的走狗。”宁晏从如月手中接过乌纱帽,往头上一戴,“走,咱们去会一会他。”
宁晏裹上燕翎一件黑色大氅,冒着细雨翻身上马,与穆少霖一道驰往钟楼。
绵绵细雨如厚实的风,一片一片刮在她面颊,她却不觉得冷,想起心中的念头,身上如有热浪在窜,成败在此一举,她相信外祖父慧眼如炬。
从市舶司出来,沿着晋水一路往北驰,到了一码头折往东边,终于抵达泉州城最热闹的街市,天地被这片水雾浸染,商肆旌旗延展,街上行人如潮水往钟楼方向涌去,开禁消息一经传开,泉州城比原先热闹许多,哪怕是这样的雨天,车马不绝。
侍卫在前方开路,穆少霖与宁晏一前一后纵入街市中,如月在后面骑着一匹矮马摇摇晃晃跟着,眼中布满了泪,云卓在一旁安抚她,“别急,快到了,很快就能追上少夫人。”
到了钟楼附近,瞥见一辆司礼监标识的宽大马车停在钟楼对面的酒楼外,几名内侍侯在门口,隐隐约约有嘈杂的人声传来。
宁晏急忙下马,拉开人群奔入酒楼,堂内人满为患,诸多百姓聚在琉璃窗口,翘首望着里面,市舶司的官员兴许听到动静,均赶来了此处,曹大人与葛大人正一左一右站在一人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