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翎被她瞧得耳根泛红,将目光移向内室,越过洞开的窗牖,一眼瞧见那焕然一新的博古架。
原先上头安置各色珍贵的瓷器与古董,如今却摆着一些七七八八的玩意儿,有小盆的花草,还有一些彩绘的瓷娃娃,各式各样的小物件,倒也笨拙有趣。
换做以往,他不喜花俏的装扮,如今瞧着面前娇憨秀美的小姑娘,忽然想,或许姑娘家的就喜欢这些。
宁晏顺着他视线往里望去,登时脑筋一跳,忘了问燕翎意思了。
“对不起,世子爷,我胡乱摆了些东西。”
“无碍的。”燕翎居高临下俯视她。
记得敬茶那一日,她站在女眷堆里,明明是高挑的,如今立在他跟前,倒是显得十分瘦小。
“这屋子是你住的,你想怎么安排便怎么安排,不必问我。”
宁晏顿生几分感触,这段时日虽相处不多,却也感受得到,燕翎对她的让步。
燕翎瞥见她手里抱着一本书,瞧封皮似乎有些熟悉,
“你在看什么书?”
宁晏愣了一下,她发髻松软斜斜的,双眸更是亮晶晶的,连忙将书递出来给他瞧,
“这是《盐铁论》”
燕翎已经看清封皮了,心中稍吃了一惊,怎么会有姑娘看《盐铁论》,他记得家里的妹妹平日最爱倒腾些首饰花簪,哪怕看书也是游记话本一类。
“你怎么爱看这个?”
他随手将书接了过来,翻开一页,秀挺飘逸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燕翎盯了一会儿,握着许久不动。
这姑娘字如其人,一个字,美。
燕翎出入皇宫,见惯美人,再美的人在他眼里,美则美矣,皆是绣花枕头。
不成想,她字也好看。
又定心瞧了她的几句注释,这才发现这姑娘甚有见解。
抬眸看向院中书架,上头晾晒着各类书籍,大步走了过去,扫视一眼,发现不是史书一类,便是食货志有关的书籍,其中有好几本涉及海禁。
本朝开国之初曾开海贸,福州,泉州并广州一带,商贸繁荣,后遇倭寇犯禁,牵扯朝中争斗,干脆施行海禁。
“你好像对边贸很感兴趣?”燕翎怀揣她的书册,侧眸瞧她。
她跟在他身后,熠熠的眸眼闪过一丝恍惚,“我外祖乃泉州人士,曾开船出海经商,去过暹罗等地”
“原来如此”燕翎想起自己书房有不少关于边贸的书籍,
“我曾在皇家藏书阁抄了几本书,兴许你会有兴趣。”招来门口候着的云卓,吩咐他去书房取书。
宁晏自然喜不自禁,婢子们端了两把圈椅并一高几过来,二人干脆坐在院子里看书,燕翎是个书痴,他少时便读过《盐铁论》,有意试探宁晏深浅,依着宁晏的注解便考较起她来,二人你一句来我一句去,竟也有几分较量。
“依你的意思,这海禁不该实行?”
“这实则是断朝堂财路,世子爷,您若有机缘,大可去泉州或广州一趟,便可瞧一瞧当地的情形,当年我外祖在世时,泉州遍地牙商,这些牙商上接朝堂,外引海商,内通百肆”
宁晏滔滔不绝讲起自己的见识,燕翎听得入神,浑然不觉身子不自觉往她的方向靠,二人肩头无意交叉而过,神情皆十分关注,远远望去,男才女貌,十分养眼。
待云卓将书本送来,宁晏迫不及待翻开,这里涉及历
朝历代关于盐铁边贸的课税政策及变迁,宁晏爱不释手,时不时请教燕翎几句,燕翎耐心解答,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凉风拂面,宁晏轻轻咳了一声,燕翎侧眸看着面前一丝不苟的姑娘,头一回对她生出探究的兴趣。
瞧着瘦小娇弱的人儿,脑子里却铺了宏图锦绣,不简单。
“外边冷,进去看。”
宁晏手中这本还有小半没看完,心中有些不舍,“世子爷,您能将这几本书借给我吗?”
燕翎还不至于这么小气,头一回在她面前露出浅淡的笑容,“你收着吧,我现在也用不着。”
宁晏喜滋滋道了谢,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
两个人的视线不经意撞了下,均尴尬地错开。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便着下人将膳食摆在了西次间。
燕翎没有走的意思,宁晏自然邀请他一道吃饭。
二人不紧不慢用完,如霜给燕翎奉了一杯碧螺春,宁晏趁着他在,又翻起那本没看完的书,问了些疑惑之处。燕翎耐心解答,渐渐的便发现这姑娘有些不对劲,
“你怎么知道婆罗洲在南掌国之南,是独立的一片岛屿”
海防图只有朝廷兵部与户部有,旁人不可能看过。
宁晏顿时打了个激灵,意识到自己一时失嘴,抬起明亮的双眼,“我小时候听外祖父说过”
燕翎总觉得这小丫头有事瞒着他,却也不好意思多问。
明间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窗外黝黑一片,秋寒一阵阵席卷而来。昏黄的光落在他眉梢,将那一贯冷冽的冰霜化开一些。
时辰不早了。
宁晏缓缓将书本合上,抱在怀里,眉眼低垂着,落在他那双鹿皮靴上,是她吩咐绣娘新做的鞋子。
二人难得离这么近,他清冽的气息,缠绕在她周身,有些挥之不去,宁晏稍稍转了些身子,隔开了些,心中犯踟蹰,也不知他是有事而来,还是纯粹来后院瞧一瞧,若是再开口缠着他,会不会显得有些邀宠,宁晏脸皮还没这么厚。
洞房那一夜是他晾了她,她不会放下身段求他睡她,这是她最后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