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也没想到戴文对于满身鳞片连骨骼都变了的她会是这个反应,但转念一想,这或许是因为戴文一直就是个没做正畸手术的新人类吧。
他背上那只手本身也不正常,比其他两只手短小很多,平时就蜷缩在背上,充其量只是看起来微微有些驼背。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一直以来的状态,就相当于万能体被照射变异之后的状态,他大概也花了一些时间来接受自己这与众不同的躯体,接受自己是个怪物,或者不是个怪物。
所以他才对这样的安琪接受度这么强,活在这世上,谁还不是个怪胎了。
安琪看着戴文,他没什么变化,还是像一年前一样戴着滑稽的圆圆眼镜,能被安德鲁一路带飞活到现在属实是他的运气。
所以变的其实是安琪,曾经她只觉得戴文蠢的要死、脆弱爱哭,但勉强还算个听话的队友,现在她竟也能意识到戴文的不容易了。
所以按常规思路的话,其实从知道戴文有第三只手的那一天她就应该同情戴文对吗?
这年头活在西半球连正畸手术都不做,只能说明是经济原因或者在家不受宠;长期拖着一个异于常人的身体,他必然会度过生不如死的青春期,秘密被发现的话还可能受欺负。
饶是如此,他还是考上了常青藤,还是能真诚善良地对待他人,而安琪对他做了什么呢?
安琪用力回忆着——因为被他的一句“文科生浪费名额”惹怒,所以有意无意地把他引导到明知有问题的希斯特生化所参加实习;因为不想对他人负责,所以在空中大搜捕那天试图把他丢下不管;因为总想着要提防所有体力比自己强大的人,所以把逃离计划掖掖藏藏最终导致戴文他们重新跳进地联这么个魔窟里。
真要较真起来,其实安德鲁和戴文后来遭遇的一切和她不无关系,因为早在奇斯卡的时候,安琪就知道地联不安全。
地联对新人类暗戳戳的不友善早已不是一天两天,s盟南下的第一战也必然是奔地联而去,如果她当时能稍微坦诚一点把各种决定摊开了讲一讲,那么安德鲁和戴文都不必受这个苦。
不过不管是安德鲁还是戴文,似乎都没有任何要怪安琪的意思,他们依然对安琪那些充满心机的帮助充满感激。
当然,此前安琪也没这么想过,她甚至曾对安德鲁和戴文自作主张去地联的行为感到愤怒,而现在之所以突然开始产生这种反省,大概就真诚者对狡诈者的天然驯服吧。
毕竟当初负责规划一切的如果是戴文,那他绝不会连队友都提防。
如果说在罗兰和她争抢被辐射的机会、安德鲁和戴文的飞行器在空顶下盘旋等候的时候,安琪感受到的是一些温暖可靠的东西,是对这些行为的惊讶和对自己机关算尽的自嘲,那么此刻,在戴文面前,安琪第一次感觉到了些许羞愧。
她都接不上戴文的话:“嗯……我本来也觉得自己变化不大,直到很多人看到我的第一反应是尖叫。”
“尖叫?没有关系,那是他们没有礼貌。”戴文飞快地应着,或许他早就无数次地遇见过这种事情了,“所以我才觉得安德鲁很过分……你变成这个样子,一定受了很多苦吧。如果可以,我真不希望当时是那样一个令人心寒的场面——唉,不过安德鲁应该也不想的。”
戴文说:“后来我们时常会谈起你,我们当时没接到你和罗兰,真不知道你们两个女孩子在奇斯卡巨蛋里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真稀奇啊,居然还轮到别人来担心我了。”就算心里拐了三十九道弯,安琪还是支撑住了自己一贯的人设,“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至少看起来比你要好——你好好休息吧,记得等军医来了扮演好一个失忆患者,演技别太浮夸。”
戴文闻言立刻慌作一团:“啊?可是我该怎么演?我不行,我真的会露馅的,他肯定能看出来,要是露馅了问题大吗……”
在他问完之前,安琪已经离开医务室了。
安琪有时候,确实是有点爱面子的。
信徒的怜悯是对神明的侮辱,对安琪来说是非常多余的东西。
同时这也重新勾起了她作为神明的一些自觉。
这些日子里安琪一直和罗森、戴茜待在一块儿,这两个人有着间谍的心里素质,作为士兵和研究员又有着安琪所不能及的一些特质,所以安琪理所当然地有些摆烂,乐得不用给自己增加太多负担。
直到重新遇上安德鲁和戴文,遇上一些真正意义上的普通人之后,她总算是又回忆起了曾经的那种压力,回忆起了拥有超高智商带给她的枷锁——那种她好像必须无所不能才可以的魔咒。
安琪出来后没多话,戴茜继续负责和军医逢场作戏,罗森没什么事干,就开始对安琪开嘲讽:“那小伙子还挺有意思的,少见安小姐也有情绪波动这么大的时候。”
安琪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不好意思,心如止水。”
眼看罗森还想笑点什么,安琪抢先岔开了话题:“反正没什么事儿,不然罗先生教我开飞行器吧。这玩意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