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夜色正阑珊，城外的山头里还闪烁着两点微光。

白凤本以为此行会直接打道回高府，怎知仝允将他带到这不知名的深山里。从这里远远望出去，晋阳城小得几乎只剩下一个点。

“白兄，你别心急。”仝允举着火把边找路边说：“我们快到地方了，其实关于你的动向我一直有所关注，包括你们这次杀道无异的事情。”

白凤问：“这到底是去哪儿？一路上问过几次也不说，嫣儿他们现在可安全？想必仝兄的人也一并将他们带来了吧？”

“白兄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倘若没有把白兄的亲人朋友带回来，你肯定又会私下跑出去找。”仝允回头摆了个笑脸，看上去异常轻松：“我们谁都拦不住你。”

白凤了然于心，说：“看来山中藏有猛虎？”

仝允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未几，前方出现了一点光亮，它不属于两人手中的任何一根火把，而是来自于另外的光源。

起初它仅仅是一个光点，并不引人注目，随着越走越近，光点下出现一批卫兵，他们训练有素，目不转睛地在站岗，在白凤眼中，他们像是在簇拥着那颗明亮的光点。

藩篱、木刺、高墙，一座坚固的山寨渐渐浮现在眼前。

“白兄，欢迎来到‘乌鸦窝’，这是我们这些无家可归之人的聚集所。”仝允大步走上前，无数的卫兵在向他致意，远处还有一个挽起秀发的妇人在等他。

“允哥，你终于回来了。”妇人端庄地提起裙子向白凤行礼：“见过白凤将军。”

白凤拱手回敬：“是尉迟莹？你变了很多。”

“莹莹，白兄他早已不是将军，还是喊他白大哥吧。”仝允打趣罢，又与白凤说道：“白兄，里面有一位贵人想要见你，趁此良机，我建议你们好好叙上一叙。”

仝允指了指前面的大帐篷，然后走到尉迟莹身边，续道：“我陪莹莹去把慕容姑娘他们喊来。”

随后，有卫兵前来相迎道：“白大侠，请进。”

帐门前升起两团大火作灯，灯台是雕龙的石头底座，看上去他们根本不需要担心燃料耗尽。

“那么在里面等我的人是谁，已经昭然若揭。”白凤自言自语着走入帐篷，不假思索道：“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帐内男子把玩着玉扳指，神色憔悴，仿佛几日未合眼，可是在这惺忪的神态之间，依然藏有些许难以忽略的压迫感。

他的眼神，简直与他父亲一模一样。

“白凤，几年未见，你近来可好啊？”高洋起身亲自拿来一个羊毛坐垫给白凤，说：“你表现得一点都不吃惊，真没意思。”

白凤道：“太子殿下好好的皇宫不住，非要到这荒郊山岭里当山贼，难道这很有意思？”

“哈哈哈，好好好”高洋拿起一只鎏金的酒壶为两人满上羊奶酒，随后看着白凤一饮而尽，自己也喝完这杯，随后传小厮，命令道：“拿我弓箭来。”

白凤问：“太子殿下，这么晚了，拿弓箭做甚？”

“你也过来，陪我玩玩。”高洋拍拍白凤肩膀，实际上两人之间交集并不多，可是举手投足间可谓十足的老相识，根本无需多少言语，彼此间便可轻松读懂对方的意图。

白凤陪高洋走到射箭场，五十步之外立着一个干草靶子。

“我们轮流射箭，看看谁中靶少，谁就要先说出心中的秘密。”高洋把弓箭递给白凤：“你先吧？”

白凤不解：“秘密，我能有什么秘密？如果真的有，那也肯定瞒不过太子殿下。”

“别废话，你到底玩不玩。”高洋说：“只能射五箭。”

白凤盛情难却，先射出一箭，成功中靶。

“你跟慕容嫣到底什么关系？”

高洋说罢，也射出了一箭。

“她是我的妻子，我要保护她。”

白凤射出第二箭，一样成功中靶。

“哼，肯定没那么简单，是什么值得让你不惜伪装自己，忍辱负重在京城潜伏，只为救出慕容嫣。”

高洋也射出第二箭，稍微有些偏离目标，不过依然上靶了。

“我的妻子被太平道众折磨羞辱，难道我应该坐视不管？此事太子殿下应该一清二楚才是。”

白凤尽管表现得相当冷静，第三箭依旧稳定中靶，但高洋似乎觉察出他的不耐烦。

“就我所知道的事情，太平道利用慕容嫣身上的血，企图炼制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如此荒唐的事情，居然真能蛊惑天下人？！其中也包括我的父亲。”

高洋的第三箭，回到靶心。

“太子殿下怀疑我？你认为我会为了长生不老，对嫣儿有任何非分之想？”

高洋把弓箭递给白凤，示意让他射完这箭才能回答他的问题。白凤照做，这箭依然干脆利落，完美中靶。

“父皇已经被司马荼弄得神志不清，听不进任何人的谏言，他几乎成为了司马荼的傀儡，成为了‘长生梦’的傀儡。连我父皇那样举世无双的英雄都变成如此模样，白凤，你凭什么保证自己不会受到诱惑？”

第四箭，高洋射出的箭矢穿过了干草靶子，插在了背后的木挡板上。

“我可能不是英雄，也并非好汉，但是铲除太平道的决心，你们所有人都比不上我，就算是为了师父、为了那些死去的人，我也绝不能停下脚步，所以，我才会在销声匿迹多年后选择重新回到晋阳。”

最后一箭，高洋选择了放弃。

“白大侠，从你我第一次见面时，我就知道你有一天会成为我最好的朋友。”高洋拉着白凤的手臂回到营帐，敞怀痛饮：“接下来，我会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你，此事连宇文轩都还未知晓，因为这是我自己的计划。”

白凤道：“在下洗耳恭听。”

“白大侠，你猜我在这‘乌鸦窝’里是想做什么？没错，我什么都不做。皇宫里有我的替身，他负责扮演一个整日吃吃喝喝的纨绔，而非一个雄心勃勃的幼主。”高洋解释说：“晋阳不是我的晋阳，那里太多耳目，我想要做点事情必须找一块自己的地方，乌鸦窝，就是我筹备多年以后留下的一片独属于自己的地方。”

白凤打趣道：“皇宫难道不是太子殿下的家？”

“那地方至少现在不是。”高洋拿出地图，指向北镇方向：“宇文轩与我原本密谋结盟，是为了引北镇大军南下攻入晋阳，然后由白大侠潜入皇宫刺杀司马荼。现在局势僵持不定，为了保住太子之位，我也无法站出来反对司马荼，为今之计，只有靠你。”

——你是这世上我唯一信任的人。

白凤很是吃惊，虽然打心底不相信高洋的甜言蜜语，但是能说出这番话来，确实很难不生好感。

“我要你，直接刺杀皇帝。”

高洋此话既出，白凤懵懂着过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