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已经见过数千次乃至上万次的血腥之景并未如约而至。
“反应很快,技术也不错。”卡里尔称赞着点点头。“你显然经常这样做,罗尔船长——不过我建议你以后可以稍微向下刺半寸。那样的话,假如他们挣扎,你就不必担心刀被骨头卡住了。”
罗尔愣愣地看着他,几秒后方才回过神。
他如触电一般松开手,满是血丝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哆嗦着坐回床上,整个人抖个不停。
卡里尔如没事人一般拔出那把匕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笑容随后浮现。
“好刀,真是好刀”
他握着它,娴熟地用手指敲了敲其刀身,在清脆的回响声中,罗尔终于勉强恢复了理智。
他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体,缓缓开口。
“您做完生意了?”
“当然。”卡里尔点点头。“虽然跑遍了大半个努凯里亚,但我认为这很值得。”
罗尔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您刚下船的那一天深夜,我在空间站里听见了紧急新闻广播。努凯里亚人说,他们的第一大城市受到了恐怖袭击,有人在城里杀了许多人。几个小时后,他们宣布巴斯托拉进入了戒严与宵禁状态,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的,这件事与我有关。”卡里尔干脆地点头承认,微笑起来。“我那天晚上在城里杀了三千四百二十二个人。”
“”
“怎么了?”
“我能问问原因吗?”罗尔牙齿打颤地说。
卡里尔向后靠去,随手将匕首扔出。它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精准地刺入了不远处的一颗苹果之内。它已经被吃了一半,此时早已腐烂萎缩,气味刺鼻。
罗尔为这一幕而感到浑身紧绷,他并不知道卡里尔这么做的用意,却能从那随意的动作中感受到一股极其强烈的威胁
这使他警惕、紧张、肌肉隐有抽搐之势,但也让他生出了一股诡异的欣喜。
仿佛一个身处毁灭中的幸存者在漫无边际地游荡了数十年后,听见了从废墟中传来的人声——这喜悦名为遇见同类。
“原因有很多种。”卡里尔说。“不过我宁可只说一个:他们该死。”
“你是怎么判断的?”罗尔语速极快地追问。“三千四百二十二个人?你不可能这么快查清楚,除非你有名单——不,等等。”
船主后知后觉地倒吸一口冷气:“你是审判庭的?”
“是的,我来自审判庭。”
欣喜消失了,罗尔抬手捂住脸,深呼吸的声音不断手指的缝隙内传来。
半分钟后,他放下手,整个人重归平静,只不过是一种认罪般的平静。他摇摇头,轻轻地了叹息一声。
“我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我没想到一位审判官居然肯如此屈尊降贵地陪我演戏。”
卡里尔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搭起手指,准备聆听。
罗尔低下头,缓缓继续。
“无论你要用什么罪名逮捕我,我都接受。我知道我犯了法,但是,我不觉得我做了错事。就像你说的那样,他们该死”
他双目赤红地抬起头来,重复了一遍,随后如连珠炮般,语气激动地吐出了一长串危险的言论。
“他们该死,审判官!那些畜生没有一个是配活着的,他们全都应该被送上绞刑架!但我们的法律并不优待弱者,相反,它善待强者——一个有权有势的人犯了法只需要缴纳补偿金就能免除惩罚。哪怕是杀了人,也只需要运作一番,赔一笔钱,再公开地说声对不起就好了,甚至不用进牢房!”
“这他妈是什么道理?!”
他怒吼一声,因过于激动而留下了鼻血,它们蜿蜒而下,又被他抬手胡乱抹匀,看上去仿佛戴了一张可怕的面具。
“为了生活而小偷小摸的人会被送进劳改营,哪怕有命离开也会在不久后饿死或病死,而这些杂种却可以坐在家中蔑视我们赖以生存的一切秩序与法律。他们从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金钱就足够让几百个人衣食无忧地度过大半辈子了,可他们偏不,他们就是要找点乐子”
“故意开车撞向市场只为了好玩;折磨仆人还让他们自相残杀;买卖人口、蓄养奴隶,将平民百姓变成家养的宠物——我当了整整二十一年的治安官,这种狗屁烂事我已经见到甚至不会再做噩梦了!我告诉你,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审判官,但他们就是不会受到惩罚!而你们你们根本不管这种事。”
罗尔稍微停顿片刻,剧烈地喘息起来。血止不住地流,染红他脏污的衣物,也滴在紧握的双拳背面。
“你们只会在事情闹大到不可挽回的时候出现。”他低声说道。“但是那样的话,一切不是都晚了吗?”
卡里尔此前一直平静地听着,似乎没有开口的欲望——直到此刻,他主动开口,回答了罗尔的疑问。
“不是每个法务部门都像a-310-7号贸易站点这样如此糟糕,以至于像你这样头脑清晰的人都会被逼得走向愤世嫉俗。银河广阔,罗尔,帝国现如今的情况相较于从前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至少,我能向你保证,在多数世界,法务部和他们所代表的秩序仍然是可以为普罗大众所信任的”
“至于我们,你对我们有些误解,审判庭多数情况下的工作都不为外人所知——我们一直坚信一件事,防患于未然。将危险扼杀在摇篮中,远比事后的审判要更有意义。但是,就像我说的那样,银河广阔,而我们始终人手不足。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兼顾到所有世界总是会有漏网之鱼,总是会有罪恶横行之地。”
罗尔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忽然满不在乎地冷笑了一下:“你是在辩解吗?”
“你可以这样认为,但我并不是在为自己辩护。”
“随你怎么说吧。”
罗尔疲惫地叹息一声,随后伸出他已被鲜血染红的双手,并拢着送到了卡里尔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