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确认,它把他仔细地看了又看,直到他的生命即将来到终点,这一切又要再度重复一遍,这具镜中干瘪的皮囊方才下定决心。
它慢慢地站起身来。
干枯碎裂的声音从脚踝处传来,刑具强硬地发出要求,要它跪下,但它不应。那么,便轮到它脖颈处的项圈上场了,一股巨力从其上传来,拽着它,使它重重地摔倒在地。
与手铐相连的铁链发出一声可怕的尖啸,在瞬间绷紧,扯开了它的双手,使它以一个完全伏低脊背的姿态跪在了地上。
一股重压随后传来,强硬地压着它的额头触及地面,姿态犹如正在对主人叩首行礼的奴隶
一个卑贱的奴隶。
它缓缓握紧双拳,然后再次站起——常人此时的生理结构恐怕已被那些刺入身体的刑具彻底破坏,早已失去活动的能力。
但它不同,它过去曾是某种远超常人的存在。纵使此刻已被吃净了血肉与心肝,一些本质也仍然留了下来。
夺走它一切的那个人看不上这部分本质,认为它们懦弱又无能,但他也没有抹去它们,而是用某种方式将其束缚在了皮囊之内。可以说,他将皮囊仅剩下的那一部分变成了奴隶与驯养好的家犬。
闲暇时,他会稍微放开一些控制,刻意地听一听皮囊那无声的哀嚎与诅咒,并为此愉悦不已。
皮囊慢慢地走到镜子的边缘,然后走了出去。
刹那之间,它的形体便因忤逆而开始崩解,但它置之不理,只是来到那人身边,紧接着伏低身体,靠近他的耳朵。
它的声音早在很久以前就被夺走了,用以欺骗或挑动谋杀。然而,此时此刻它所做之事是不需要声音的。
归根结底,它不过只是在内心深处对自己低语而已。
“洛珈·奥瑞利安。”皮囊吐出这个答案。
话音落下,它灰飞烟灭。数秒后,他颤抖着睁开双眼。
迷雾袭来,血红的天空被其遮蔽。所有的一切,就这样被他记起。
——
最初,洛珈看见一个男孩。
他有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犹如在泛光。
他体态完美,外表俊秀,已远远超脱美的界限,身上甚至蒙着一层光晕——然而,他在哭泣。
准确来说,是啜泣。
他跪倒在地,承受着鞭挞。那条漆黑且有着倒刺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在他的后背,疼痛反而是次要的了,因为此物实际上无法使他受伤。这男孩是某种超凡之物,寻常人挨上一下就会皮开肉绽的鞭子仅仅只能留下一些痕迹罢了。
但他仍会哭泣——归根结底,他仍然会痛。只不过,最痛的并非身体,而是心灵。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到如此对待。
“切记,不要再有下一次!”科尔·法伦厉声说道。“永远不要挑战我的耐心!认清你自己的地位!”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洛珈想。因为这男孩已经吸取了教训,他明白你只是在虚张声势,你惊恐于他的聪颖天资与过目不忘。你嫉妒他,但你必须树立自己的权威形象并加固它
所以,当这男孩依你之言背出那些所谓典籍上的真言时,他得到的东西是惩罚。
鞭子继续落下,洛珈默默地数着。二十下、三十下、四十下
男孩的痛呼逐渐转变为闷哼,然后变成悠长沉重的呼吸。科尔·法伦的手臂逐渐变得酸涩,他大口大口地喘起气,累得满头大汗,仿佛自己才是那个经受鞭挞的人。
第四十五下,他无法承受地扔下鞭子。
“禁闭!”他吼道。“你就在这里,直到我来叫你!”
门被重重地关上,脚步声逐渐远去。
男孩抬手抹去面上的泪水,抽泣着爬起身,紧接着又跪了下来,开始用科尔奇斯的语言祈祷。
四位大能,四位端坐于群星之上的神祇
他逐一用科尔奇斯语念出祂们在这个世界上的名字,然后天真地发问——为什么我主会不高兴?为什么他会因为我做了他要求的事而感到生气?
黑暗中没有东西回答。
洛珈来到男孩面前,然后蹲下。
“因为他畏惧。”他对男孩说。“他害怕你,但他必须掌控你,他认为你是一种机遇。”
男孩自然是听不见的,他的祈祷在十几分钟后才结束。这时,门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半分钟后,大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但走进来的人并不是科尔·法伦,而是一个丑陋、衰老的奴隶。
他穿着破烂的衣衫,手脚上满是伤痕。他蹑手蹑脚地关上门,来到了男孩身边。
“奈罗?”男孩疑惑地喊出他的名字。“你怎么会来?你不该来这里的!如果我主看见——”
“——嘘,嘘。”
奴隶赶忙叫停他,从那破布衣衫之下拿出了一个仅有他半个手掌大小的布袋。
它的形状被某种流体改变了,看上去沉甸甸的,像是树上的过时。奴隶将这只小袋递给男孩,然后露出个微笑。
“我给你带了一点水来,快喝,他明天肯定还要惩罚你呢,你起码三天喝不到一点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