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三元城。
三元城位于大奉最西边,距离金蛮大军不过一线之隔,因此常年受蛮族侵扰。
蛮人自称为金蛮,但大奉人一般都称呼他们为西蛮畜生。
三元城是一座饱受风沙黄土侵扰的城镇,冬日的寒风裹着雪海浪般击打在沙土垒成的城墙上,路过的人穿着厚厚的皮袄与皮靴,面色糙黄,行迹匆匆。
流亡,求生,战争,西疆人的常态。
这里的生活紧绷又谨慎,因此,便显得赁下一个大宅,悠哉奢华的灼华郡主格格不入。
沈落枝一大早便醒来,唤来侍女替她梳洗打扮。
今日裴哥哥便要来了,她要去城门口迎接。
侍女替她选了一套红绸内衬,外罩古香绫圆领雪色银线云鹤裙,为沈落枝盘了一个弯月鬓,以珍珠小簪点缀于她发鬓间,选了一黛粉一月蓝的耳饰,最后挑了一个银色圆月坠链璎珞,怕这漫天风沙扰人,又为沈落枝拿了一个斗笠遮面。
镜中的女子本便是倾城倾国色,稍一点缀便如同明珠般夺目耀眼。
灼华及笄的那一年,江南有诗人称她为江南幽莲。
是枝头露水,是竹林流水,是檐下细雨,是世上所有最柔,最美的物拼凑而成的女子。
浮光掠金,静影沉璧,她立在漫天黄沙的西疆里,便是西疆的月。
三分月华最动人。
待到沈落枝收拾停当后,她们便出了院子,在侍卫的护送下,去了三元城城口。
沈落枝还登了城楼寻常人自是上不得,但她是大奉郡主,她有登城楼的权利。
她要亲眼瞧见裴哥哥来接她的样子。
城楼极高,登上城楼后,举目远眺,能看见远处白云高悬,土地广袤,最远的那一处天地汇成一条黄线,沈落枝远远瞧见那处黄线处有烟雾升腾,便向旁边的守城将士问“那处是起了风吗”
启料那守城将士瞧了一眼后脸色大变,随即拿出号角吹起,号角声刹那间传遍城墙四周,她听见重刀出鞘的声音,还听见有人在喊“蛮族攻城”
该死的,三元城并不是一个好地方,蛮族以前从不来这里,这次为什么会突然袭击三元城
守城将领高吼起来的时候,沈落枝脑袋空白了一瞬,怔怔的望着远处。
这是西疆稀松平常的一场战争,也是沈落枝生平第一次直面灾难。
她没看见君子端方、风骨料峭的君子迎风卷袖而来,她只看见一群蛮族战士骑着高头大马从那黄线之下踏上来,速度奇快,黄沙被马蹄卷至半空中时,沈落枝听见了蛮族战士怒吼着喊出来的战歌声。
古怪低沉的发音,锋锐凶残的弯刀,带着利刺的战马逼近,地面似乎都在震动。
城墙上的将士们高举弓箭,滚石,火油,战争一触即发。
西蛮人生性残暴,一旦城破,等待大奉人的就是屠城。
来自江南的幽莲从未亲眼瞧见过残酷的血腥,她惶惶后退,由匆匆赶来的侍卫带下城墙,侍卫在与她说话,只是滚石被投掷间发出巨大的声响,她听不清,只能看见那侍卫的唇瓣一张一合。
她被带下城墙,由一个侍卫将她放到一辆马车上,匆匆带着她从另一个城门口处离开。
蛮族来势汹汹,所有侍卫都在急急护她离开。
马车匆匆行驶起来时,不少三元城的流民也跟着他们一起走他们有侍卫,有武器,看起来比独自一人跑安全。
侍卫并不想带着他们,这是逃跑路上的累赘,但沈落枝听见了民众的哀嚎与痛哭声。
她白着脸撩开马车窗帘,道“带上他们,我下马车,将所有嫁妆弃掉,把马匹让给民众,我们骑马跑,直奔纳木城。”
裴哥哥马上要来接他们了,见到了裴哥哥就安全了。
她自己也害怕,但她的父亲是南康王,她自幼就是受大奉人供养的郡主,这个时候,她没办法丢下民众自己一个人逃。
侍卫眼眶都红了,他们的郡主年幼却深知大义,便道“郡主快些下马车,属下去安置流民。”
沈落枝匆匆下了马车,自己骑上了马。
她是郡主,自幼习君子六艺,马术虽然不敌征战沙场的将领,但也绝不会拖后腿。
她与她的侍卫、侍女,带着足足有二百人左右的流民从另一个方向往城外跑。
沈落枝自是跑在最前面的。
她穿着云鹤裙,带着斗笠,一身雪绸白衣,与乱糟糟、灰头土脸的人群中是那样显眼。
她奔出城的时候,隐约听见鹰唳声。
如果她抬头,便能看见一头爪牙锋利的黑色鹰隼在她头顶盘旋而过。
但她没抬头,她缺乏在西疆生存的经验,只知道带着流民逃奔。
当他们奔到城外时,沈落枝天真的以为他们逃过了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