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戈涅忍不住反驳：“你可以给升降台修半圈围栏。”</p>

“这里不是我修的。我也没本事在区区一天内筹措出那么一座水族馆。”</p>

“但看起来你是这里的现任主人。”</p>

提温没否认。</p>

升降台重新徐缓地下落。</p>

“原本的主人已经逃难离开了王国。不瞒您说，我上午才拿到这里的总控钥匙，让人清理打扫过过，恰好您联络我，我就迫不及待请您过来了。”</p>

“万一我很讨厌海洋怎么办？”</p>

提温想了想，诚实地回答：“我倒是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我觉得您大概也会喜欢这里。”</p>

不等她否认或是首肯这个揣测，他又以开玩笑的语气说：“而且就算您不喜欢，就请您当初次离家、经济独立的年轻人迫不及待地要炫耀新玩具，却不小心在炫耀对象上判断失误了。想必您也不会太责怪我吧？”</p>

这比喻颇为奇妙，安戈涅笑了一声：“看来你真的很中意自己的新玩具。”</p>

对方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在考虑把这里改成办公地点。”</p>

“那也太扫兴了。”</p>

“声称这里是备用办公地，也免得有人会因为我一到首都星，就花重金买了一栋废楼啰嗦。”</p>

安戈涅不由自主就抬杠了一句：“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说经济独立。”</p>

提温眨眨眼，很无辜地叹气：“这栋楼不算贵，但维持运营实在挺烧钱的，我不肉痛，也会有人替我肉痛。”</p>

“就是因为运作成本太高，一直没有下家接手。再拖下去，这片海域恐怕就要因为酸化或是停电而死去了。恰好我得到了消息，就决定任性一回，当个好心人。”</p>

金发青年转头注视经过的大鱼，四周的光是冷色调的，他的表情却难得称得上温柔。</p>

安戈涅就想起他谈及联盟社会构架时的冷漠态度。比起化乐星城的居民，他似乎对这些不会说话的海洋生物更亲近。</p>

她探究的注视或许明显了一些，提温很快回头看她，给她个质询的眼色。</p>

“你很喜欢它们。”安戈涅简单地评价。</p>

“喜欢？”提温摇了摇头，微笑中显露出尖刻的底色，“怜悯？不，同情心……差不多是那样自命不凡的东西。”</p>

她看着他：“你同情它们吗？”</p>

提温反而别开了视线，沉吟的数秒显得态度暧昧：“也许吧。”</p>

“原本蓝星文明定义中的水族馆，汇集的大都是捕捞来的野生海洋生物，又或是原生物种在人工环境下繁衍出的后代。水族馆的本意，是展示人类无法轻易见到的水下生态。也就是说，不论如何，蓝星水族馆中的生命，理论上都有一片可以归还的水域。”</p>

“可这里的生命体不一样。”</p>

升降台再度静止。</p>

提温侧眸看向她，被周围水波光线侵染的虹膜显得幽沉。他好像微笑了一下，但那是比水泡更快消散的弧度。</p>

“本该生活的家园已经无法抵达，族群的延续也是虚假的。它们并非某条鱼的后代，而是根据留存的蓝星生物基因序列，反复实验、反复试错后培养出的复制品。它们的生殖机能未必完善，可能只能活这一代。”</p>

“您不觉得吗，这些生命体的存在就是个奇妙的谬误。是模仿不复存在之物的赝品</p>

，是尖端技术唤醒的幽灵。”</p>

安戈涅无端觉得，提温说这些的时候，身周的氛围发生了质变。</p>

“可它并不知道自己是复制品，”</p>

安戈涅指着最大最潇洒的那尾鱼影，“它只是在遵循本能，努力地向前游，吃掉小鱼活下去。”</p>

“如果它知道了呢？”提温追问。</p>

她一怔。他脸上的笑不知何时收敛干净了。</p>

“如果它知道自己只是个克隆体呢？”提温又问一遍，盯着她的眼睛。</p>

安戈涅无法明言那一刻她在他双目中看到了什么。她下意识揪紧了他的衣袖，而后松开手指，隔着衣料轻轻拍他一下：“我又不是鱼，我当然不知道。那是只有它自己能决定的事。”</p>

提温与她又维持了一拍对视，轻轻笑了，低下眸去。</p>

“也是。”</p>

他随后侧首盯着下方的鱼群看，变得完全没有表情。</p>

她隐约感到他有些失望，可她没法给他别的答案。不如说，提温居然期待她给出什么惊人的人生提点这件事才比较令她震惊。</p>

升降台再度恢复运作。</p>

“但你之后果然还是给这东西装个护栏为好。”</p>

“为什么？”提温表情已经恢复正常。</p>

安戈涅难辨真假地说：“你如果真的把这里当办公地点，我怕你会有一天会忍不住从这上面跳下去。”</p>

他差点抬手摸自己的脸：“我刚才看上去很想那么做？”</p>

她没立刻回答。</p>

“站在高处就容易冒出念头，想要试着往下跳试试看，人不都是这样的吗？至少我有一点。”安戈涅最后选了这个狡猾的说法。</p>

不对他刚才盯着水波的表情定性，反而声称这没什么大不了的。</p>

她并不打算窥探提温的秘密，但刚才这十多分钟是数日来她最放松的时刻。私心作祟，她更希望能够保持现在这样舒适的氛围。</p>

提温讶然沉默片刻，随后在她的手指上轻轻拍了一下，就像她刚才对他做的。他说话时眼睛里翠光流转，又泛起盈盈的笑意来：</p>

“那您可要抓紧我，这样谁都不会忍不住跳下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