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我怕他人模样的自己,她接受不了。”赵安宁幽幽说道,只是,他到底是在害怕谁接受不了呢?或许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离开城隍庙后,在之前强行占据洛离身体控制权的地方,赵安宁躺在地上,闭上眼睛,魂魄退至洛离识海深处,隐匿于幽寂海底。在魂魄归拢的时候,他的眼前浮现着余荫的脸庞,若是此间事了,可不可以与姑娘,寻一个安宁之地,就这样一辈子?有机会是该问问她愿不愿意放弃修行,与自己做普通人!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未来可期,如今面对的这些困境,似乎也没那么艰难了。
洛离从地上爬了起来,摸了摸脑勺,有些怀疑是不是真得听老道人的话多躺几天再下床,难道身体真的还很虚弱?之前的瞬间里,他觉得自己浑身力气忽然被抽走了,眼前一片黑暗,耳朵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这种状态持续了许久许久,久到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以后就这样了,就在他即将陷入绝望时,眼前出现了光影色彩,耳边风声鸟鸣。回顾短短前尘,除了与月盈姑娘在一起的时候,哪还有像这一刻这样真切地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这是不是说明这几天自己并没有恢复好?老道人让自己多休养几天是这个意思吗?洛离胡乱地猜想着,最后自己安慰自己,找到赵安宁的行踪以后,再回去乖乖躺上几天。
即便出了些状况,他也并没有决定打道回府。依着之前的想法,他向着镇外的两淮山方向赶去。路上他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自己大概在那儿躺了有一两个时辰左右,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没人看到倒地的自己,还是大家都选择了视若不见,怕自己是装着倒地,想要讹人?各种想法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一路上就未曾停过。
赶到小镇东边的牌楼处,少年兀然停下了脚步。山路的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正往小镇而来。洛离犹豫着,下意识地想要躲一下,因为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这位来者,当初的授业先生——文言章,文先生。
眼看着先生越来越近,洛离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与文先生打招呼,少年略有心计地诧异道:“文先生?”
被称之为文先生的瘦弱文人直到与洛离照面才看清对方是洛离,他惊喜问道:“洛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也有三两天了,不过身体抱恙,一直未曾走动,今日才好些,这不出门就遇到了先生您!我还想问,先生现在不是该在学堂授课吗?怎么看先生的样子,似乎是刚从两淮山下来?”洛离怕文先生提起当初的谈话,故而开口占据话题道。
文先生面露难色,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赶时间吗?要不随我去学堂里喝杯茶吧!这么长时间没见,好像瘦了许多。”
洛离尴尬地挠了挠头,“我现在赶着去两淮山,下次吧,下次送妹妹去学堂,一定去拜见先生!”
“没关系,那就下次吧!”文先生似是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虽然他的脸色看起来有点差,不过只看眼睛的话,还是很有精神。
与先生插肩而过后,洛离轻拍着胸口,总算是找借口拖了一次,只是不知道下一次再见到文先生该用什么理由来推脱!在他身后,文先生走了几步后,转身看了看洛离,又看了看四周,狭长小道上,仅有他们两人。他抬起手臂,轻轻往下一拉,像是拉下了世界的帷幕,在他和洛离的身边,景象瞬间变化,四周一片漆黑,他轻声说道:“抱歉!”洛离应声倒地。
文先生背着洛离回到小镇,一路上遇见的村民偶尔与他打招呼,他也是笑着点头致意,虽然并不能看清对方什么模样,不过先生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笑意,似乎是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温文尔雅。
街道上熙熙攘攘,文先生背着洛离走得并不算快,先生走走停停,偶尔还会撑着路边的树干休息一会,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有壮硕汉子路过,见到文先生后主动要求背洛离回学堂,让先生跟着自己就行。汉子说先生可能记不得自己,他年幼的时候瘦弱得很,家里也没钱读书,只能爬在窗外羡慕地听着学堂里的琅琅书声。不过后来先生给了他一本书,默许他每天过来旁听。
汉子絮絮叨叨地说着,先生默默地走着。直到汉子说完,先生才开口:“我记得,你是福财!”就在两人闲聊之时,背后又传来了一声“文先生”!
先生回头,当看到身后来者时,他的表情明显地僵硬了一霎,而后恢复正常地笑道:“姚家主来得挺及时的!”
“文先生?我儿这是怎么了?”姚远怀看着被汉子随意抱着得洛离,忧心忡忡地问道,他的注意力都在洛离身上,根本没有发现文先生表情的异常。
“应该是太过劳累,晕倒了吧!”文先生面不改色地说道,“我在牌楼那儿遇见他,聊了几句后他说赶着上山去,我也就没留他,只不过我走了两步再回头看的时候,他就倒在牌楼的不远处昏迷不醒了,幸好你来了,那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带他回去以后还是请个大夫调养一下吧!不然晕倒在路边也不是谁都敢贸然搭救的!”
“是是是!”姚远怀连声答应,“之前也有人跟着他的,只不过被他赶回来了,我听回来的人说了他似乎有些反常,这才急急忙忙出来四处寻找的,也是他命好,在两淮山都能遇见文先生搭救!”
“哪里哪里!”文先生摆摆手道:“既然你也来了,那我也得回学堂去了。”
“我这就带他回去,就不耽搁文先生授课了。”姚远怀借着汉子的帮忙背起洛离,与文先生作别。儿子长大了,不像以前背着那么轻松了。
姚远怀走远以后,文先生才转身,汉子送文先生回到学堂以后才离开,进入学堂后,文先生才收敛起笑容,他面无表情地在墨池边坐了许久,才再次挂起浅淡笑意,去教学授课。
半路上,洛离就已经醒了过来,只是姚远怀不让他下来,他也就只得眯着眼睛在父亲的背上打量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泛着微黄的落叶,偶尔吹过的风,枝头的鸟鸣,似乎时间都慢了下来。只是少年心绪杂乱,根本没注意到这些,他惆怅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会晕倒,这一次醒来不在原地,而在父亲的背上。
临近姚府,姚远怀才放下他,“不要和你母亲与妹妹说今天的事情,明日里和我去藏书阁,找阁老替你解毒。走吧,回家吃饭,别害怕,只要爹还在,什么都不是事!”
洛离低着头,眼圈有些泛红。两人皆未注意到,身后有人尾随已久。直到父子俩进入府内片刻后,她才从角落出来,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眶,也进了府。
几乎就在洛离遇到文先生的同一时间里,城隍庙里突起变故。余生手指颤抖着在外衣上将殿下的事情都写在了上面,他低声抽泣着,却又怕姐姐此刻忽然醒来。他知道了姐姐为什么会打伤自己,可他没有余荫的实力,根本压制不住体内吸食自己精气的怪物。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对方还没有彻底占据自己的时候,远离余荫,离得越远越好!
人影跳纵着,向着城隍庙的南方而去,在那个方向,稀疏村落坐落于荒野之上,其中温杨村内有一户,就是当初诚心礼拜城隍神却厄运连连的人家。如今那家仅剩的父女两人,父亲温岐,当年也是乡邻中出了名的才学渊博,只是在妻子不知所踪,自己双腿被废后,这位读书人也就一蹶不振,再不愿开口说话。至于女儿温暖,整个家如今也就只有小女孩一个人撑着了。人与桌子差不多高的小姑娘在炉边守着父亲的药,屋里的每个角落都浸染着药草的独特气味。被烟熏成暗黄色的墙壁上挂着一张黑白画像,画像中是位嘴角带着笑意的温婉女子。
村子的另一角,常年有人打扫却无人居住的院子里,姬平就站在院子中央,他盯着角落里被打扫遗漏的蛛网,心情愈发沉重,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她对自己笑,不知何时才能与她故地重游!独自一人游,终是落寞。他走出院子走回清蛰街道,一路上心事重重,也并未注意到有些路过的人家,在该燃起炊烟的时候,在这黄昏里异常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