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应话毕,看向洛阳方向,眼中满是敬仰。
想起这八年来,襄阳百姓从吃不饱穿不暖到现在的人人有地种,家家不缺粮。再看着这些深受新法大恩的百姓却状若疯魔般冲进相府,谢言只觉得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跟随着人群走进相府,谢言目睹曾经宁静祥和的相府眨眼间变成了人间炼狱。曾经温和的百姓拿起镰刀锄头砸向相府下人,曾经豪情壮志意气风发的所谓江湖“侠客”手提刀枪剑戟劈向护院,只短短一刻钟,就已经是遍地尸体,血流成河。
少年见过血,出身军旅世家的他也见过杀人,可如此血腥残忍的场面还是令他心神不宁,胃部一阵翻涌。
想上前阻止,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如果这么做了,那么自己也会同这座伴随着大业年号将大周推向顶峰的相府一同化作历史洪流的一颗细碎砂砾。
不知何时,谢言走到了相府后院的园林之中。疯狂的百姓还没有进入这里,可仍然美轮美奂,浑然天成的私家园林却显得分外冷清,孤寂。一草一木仍然翠绿,却仿佛染上了鲜血一般狰狞。
“来杀我?”
语气中带有三分自嘲,更多地却是看淡生死的洒脱。循着声音,谢言这才发现园林正中小亭内端坐着一位老人。散乱的白发自然垂落,只露出半张苍老的脸颊,深深陷入眼眶的双目却依然炯炯有神。老人身穿大周朝制式的青色官服,上绣有一只傲然展翅的仙鹤。
看到仙鹤图案,谢言才如梦初醒。赶忙作揖行礼道:
“襄阳后生谢言,见过李光覆李相!”
“你不恨我?”
“不敢!百姓愚昧,受舆论左右。小子虽不才,却常听家父教诲,李相是当世一等一的人物,是真正为国为民的名相!”
“你父亲是何人?”老人微微皱眉,审视地看向谢言。
“家父名声不显,却是因大人的二十等爵制出人头地,凭军功做上襄阳城驻城守军副将。”在老人审视的目光下,谢言只觉呼吸困难。并非是武学境界的压制,只是老人的眼中那抹荒凉再次让他为这出闹剧感到愧疚不已。
似是看出了少年眼中的愧疚,老人收回目光,轻声道: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今日遇见了你,我更加坚信我所行之事为国为民,功在千秋。”
“李相功过是非,且尽管留给后人评说。”真正见到这位老人,谢言才切身体会到老人身上的浩然正气。”
“好一句留给后人评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李光覆听到这句话,喃喃重复一遍,紧接着便是哈哈大笑,连道三声好之后才是慢慢平静了下来,再次看向谢言,目光却是变得温和。
“我这一生,也称得上是波澜壮阔。临了临了,竟是遇到了你这么有意思的后生。”说话间,目光看向谢言腰间挎着的横刀。
“后生,我看你也是练刀之人。也算天赐良缘,柳伯炎是真正天纵奇才的人物,再给他些时日未必不能如萧关河一般踏入那个境界,可惜造化弄人昨日柳伯炎死前,曾留下手记一本,其上写着他的毕生所学,托我为他寻一位传人。”
老人缓缓弓身,从桌下拿出一本崭新的手记,而后递给谢言。
“你若能学有所成,望日后大周有难之时你能为大周百姓出手相助,尽力而为即可。若学不成,还请你将此手记送至萧关河手上,并将柳伯炎之事悉数转告。”
老人临死前,送谢言一场造化的同时,依然还在为大周百姓谋划。
想到这里,谢言哽咽,随后双腿一弯,冲着眼前的老人叩首,说道:
“襄阳后生谢言,必不忘先生昨日,今日之恩!”说给老人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他知道,小刀圣这本手记的宝贵程度,自己父亲的一生,自己的一生,皆深受眼前这位老人的恩德。
最后老人再次看了谢言一眼,缓慢起身,走向相府前院。
身形佝偻,步履蹒跚。望着老人缓慢迈出的步伐,谢言张了张嘴,没有出声,只觉得鼻尖一阵酸涩。
话本里的侠客大可路遇不平,拔刀相助。现实却远不似话本那般美丽,一生很漫长,总有很多事是你只能眼看着发生却没有能力挽回。
“大周左相,李光覆在此求死!”
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群一般,装若疯魔的百姓一拥而上,或用手撕,或用牙咬,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嘶吼。
推行新法改革的一代名相,李光覆,竟是被他死前都还在惦记的大周百姓所生生分食,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