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两寸，三寸，横刀逐渐刺进风眼地带。

先前高朝宗所唤出的清风不断撕裂着柳伯炎的身躯，无数道细碎的伤口炸开，柳伯炎却是如同失去了痛觉一般不管不顾，只是奋力将横刀向前送去。

与优雅的剑仙形成鲜明对比，刀客悍不畏死。

一刀既出，万山无阻。

终于，柳伯炎一声大吼：

“破！”

横刀陡然提速，划出一道完整的弧线，陡然划过天际。原本如同末日一般的大风，也是轰然炸开而后消散，高朝宗不紧不慢地后退三步避开刀锋。

“大争之世，你不该死在洛阳。”如同面瘫一般的高朝宗脸上终于是有了一丝情绪，同样是惋惜。

高朝宗没有输，却未继续出手。非是不能，而是不愿。眼前男子的“一刀”让他看到了六十年前击败自己那人的影子，岁月无情，自己老了，那人也终将老去，未来需要新鲜的血液，哪怕明知此人去往相府九死一生，他也不愿如此才情的绝世刀客死在自己手中。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又是悠悠一声长叹，一甲子前也曾鲜衣怒马的剑仙，此刻却是尽显老态，步履蹒跚地向洛阳城外走去。

“他还能活吗？”

“不知道。”

“唉”两位旧时代的老人倚着斜阳悠悠西行，一路走出洛阳城门。

谢言唐岐二人不约而同地远远跟在柳伯炎身后，来到了一处府邸门前。

五间三启门代表着此处曾经是某位王爷的府邸，两侧白墙约三四米高，上覆红瓦，砌成高低起伏的波浪状，正中牌匾上赫然写着“李府”二字。

这里就是当朝左丞相李光覆的府邸，这位出自鲁地孔孟书院的李左相在民间风评却是极差。传闻其喜好吃鸡翅，一顿午饭便要杀掉几十只鸡取鸡翅烹饪。出行用度更是奢靡不已，远远超过了当朝所有国姓王爷。

此时的相府大门却是大开，一眼望去府内空无一人。柳伯炎只是沉思片刻就毫不犹豫地迈步进入。

“李光覆，可敢一叙！”

回应他的是八道黑影一起缓步从相府楼顶走下，是的，走下。这些人不是从楼顶跃下，而是一步一步“走下来”的！就好像，就好像有一道无形的阶梯一般。

看到这一幕，饶是柳伯炎也不禁双目一紧。

踏空而行！

八个先天巅峰！

“柳先生如此好的武功，不去边关杀敌，何故来此送死呢？”声音传来，却是略显尖细。仔细一看，这八个人皆是面白无须，竟是宫里的公公！

“柳某只为柳家上下一百四十七条人命，哪顾得上所谓大义！今日必叫那李光覆血债血偿！”

“李相所做之事莫说你柳府百条人命，若是龙虎山挡在前面，我等也叫那群出工不出力的牛鼻子满门缟素！”

“柳家是你们出的手！？”

“呵！柳家执迷不悟，该有此劫！”领头的公公不置可否，冷笑道。

“呼！”长出一口气，柳伯炎试图稳住因滔天的怒火而颤抖的双手，却是无济于事。

“我七十岁的父亲何罪？我刚满月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子何罪？我柳家一百四十七口人，何罪！”

“呵！匹夫！变法立在千秋，你柳家阳奉阴违，阻碍新法推行，便已有取死之道。”

“好一个取死之道今天柳某就叫你等看好。什么叫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看去的二人只见一道冲天的刀气自相府中拔然而起，划过天空其势不减，竟将赤红色的云霞撕成两半，久久未能复原。

之后，久久的寂静，整座相府鸦雀无声，再之后便是官兵团团围住相府将围观的江湖武夫一并驱逐。

翌日茶馆。

“却说那小刀圣柳伯炎，本是剑仙柳家出身，幼时被其父送去柳家剑冢学剑，十年都未能练会哪怕一式剑招，甚至在剑试中偷偷睡觉！

那给老先生气得呀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又是老年得子舍不得下重手教训，无奈之下只得放任，寻思着哪怕是做个废人柳家也能保他一世富贵，讨个媳妇还能传宗接代不是？”

说道这里，说书先生打趣道，引得台下众人也是哈哈一笑，随后喝了一口茶水便是继续讲：“若是如此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也便没有了今日的小刀圣柳伯炎了。

承德五年，柳伯炎二十岁那年，与枪仙世家江家女大婚当天，对咱们寻常人来说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莫过于洞房花烛夜了吧，听闻那江家女也是生得貌美如花，可是令当时的小刀圣神魂颠倒呀”

到这里故意顿了一下，吊足众人胃口，说书人终于满意。

“可问题出就出在，你郎有情她妾无意！想那江家虽然不甚显名，却也是堂堂枪仙世家。江家女自然也是心高气傲，文不成武不就连剑都拿不稳的柳伯炎又怎能入其法眼？大婚当天，宴请宾客，满座道喜之时新娘子竟是失踪不见！”

“一时间，柳家就成了整座江湖的笑柄，那柳伯炎在柳家的日子也是愈发煎熬。老先生老来得子，他心疼啊！无奈之下，只得送柳伯炎千里迢迢来到咱们洛阳城真武院求学，这一年，柳伯炎二十三岁。”

“柳伯炎听闻刀圣萧关河事迹之后，竟好似着了魔一般，放着千年家学柳家的剑不练，一门心思拜刀圣为师学刀！刀圣何许人也？哪顾得上搭理这么一个毛头小子，于是真武院就有了一副奇景。

在刀圣曾磨炼过刀法的紫竹林内，无论严寒酷暑，春秋冬夏，一身着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常年拿着一柄横刀，就坐在那边看，竟是没人见过他挥过哪怕一次刀！”

“眨眼七年，伊始的新鲜感没了，也就没人关注紫竹林的柳伯炎，毕竟真武院可从来不缺怪胎！”

“大业元年，秦国大兵压境，竟是攻破了函谷关！秦国身经百战的长城军一路摧枯拉朽，竟是一马平川兵临洛阳城！”

虽是知道结果，但是在说书人抑扬顿挫的表述下，众人仍然是不由得一阵紧张，瞪大双眼看向说书人等待下文。

“十七天，苦苦守城十七天，护城河被尸体填满，原本清澈的河水此时竟是血红，宛如人间炼狱。弹尽粮绝之下洛阳亦是岌岌可危，可能下一刻就会告破！”

“此时却有一布衣人提刀自真武院一路来到中门城墙，一跃而下。一刀挥出，原本密密麻麻涌向城墙的长城军竟是出现了数十米的真空！一刀破甲近千！细看之下才有真武院学子认出，如今邋遢不已的男子正是当年初入真武院的华服公子柳伯炎！”

“七年一刀不出，一出刀便是破甲近千！枯坐七年一刀不出，竟真是给他悟出了这惊世骇俗的一刀，就连刀圣也不由感叹‘真是老天爷赏饭吃’。也正是这一刀，终于是再度唤起了中原江湖的血性，数以千计的江湖武夫一跃而下，默契地跟在柳伯炎身后冲向敌阵。”

“一把横刀，真正意义上摧毁了横行七国的秦国长城军，柳伯炎一战成名，因为这惊世一刀也是被誉为是自刀圣以来最具才情的刀客！不可谓不是，挽狂澜之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当朝圣上更是御口钦赐‘小刀圣’之名。自此，小刀圣一路西行求证刀道，诛魔头，斩剑仙，于江湖中再次掀起一股不下于当年刀圣的练刀热潮，相信在场也有人正是因小刀圣之名而选择练刀的。”

场下数名持刀男子暗自点头。

“可是今日，他死了。死在相府，死在我们洛阳城内。死在李光覆李“大人”的府上，曾经挽救大周朝的英雄死在了我们自己人手上。”

“江湖再无柳伯炎。”

说到这里，说书人挥手擦了一把脸上的热泪，有模有样。而后看向台下众多义愤填膺的江湖人，眼中闪过一道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