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村北边有一处水潭，水不是很深，南北约有十几丈宽，东西二十几丈长，据村里的老人说，这水潭形成有些年头了，是历年大雨累积而成，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鱼。

村里人隔三差五就会下水抓鱼，很鲜，很肥美。

这一年夏天，少雨，田间十分干旱，村民们想引出水潭的水灌溉农田，紧接着又有人想到干脆把水潭的水放光，这样既可以缓解农田的干旱，又可以有许多鱼吃。

整座村子的男女老少几乎全部出动，挖渠、引水，用了三天时间，原本不大的水潭周围遍布一条条细小的水渠，高处俯瞰，犹如一只长了无数条细腿的大蜘蛛趴在地上。

柳青书这一年五岁，跟随父母一起挖渠、抓鱼，弄得满身污泥，却难得没有被母亲责备。

他的名字是父母请村里的一位老书生取的，很有书卷气，也是父母对他的期许，好好读书，出人头地。

水潭的水随着一条条水渠的建成，肉眼可见地往下降，很快一条条大鱼的脊背从污泥中露出，密密麻麻，人们惊奇地发现，有几条大鱼甚至跟人一样大，在泥水之中惊慌地游动着。

见此景象，人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开始抓鱼，尤其那几条最大的，如果抓了去镇上卖，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于是，泥潭之中，百十号人全都化身泥人，左冲右扑，与鱼斗，与人斗，不亦乐乎。

柳青书站在岸边为父亲加油助威，母亲则去取家里的大木盆，准备装鱼。

没人发现的是，不知何时，西北方向的天空突然涌现一片黑云，正在急速向着这边翻滚而来，不大一会，天色就暗了下来，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整座村子都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原本喧闹的泥潭，顿时陷入了慌乱，有亲人之间的呼喊声，有恐惧的求助声，有孩童的哭泣声……此起彼伏。

柳青书也在焦急地呼喊着父亲，却没有得到回应，情急之下他四处乱跑，一头撞在一堵墙上。

这里何时出现了一堵墙？

柳青书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墙壁，入手沁凉，还有些滑腻，墙突然动了，紧接着好像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将他的手掌划破，带来一阵钻心的疼。

恐惧和疼痛的共同冲击着柳青书幼小的心灵，他还没来得及哭出声，眼泪就已经抢先一步夺眶而出，就在这时，一面镜子突兀地出现在了柳青书眼前，镜子里是他自己模糊的影子，柳青书愣住，小声抽泣，下意识伸手去擦拭这面镜子，随着镜子被他的小手擦亮的瞬间，那幅画面让他终生难忘。

这哪里是镜子，赫然是一头怪兽的眼睛，怪兽的头比家里的房子还要大，盯着眼前这个小不点，怪兽眼神中露出了一丝人类的情绪，它好像在笑，轻轻朝着柳青书吹了一口气，随后一扭头飞上了高高的天空，柳青书也终于看清了它的全貌。

那是一条龙，画里的龙，真正的龙。

一盏茶的时间，黑暗退去，光明重现，慌乱的人们终于恢复了视线，大人们焦急地找到自己的孩子抱在怀里安抚着，柳青书的父亲也连跑带爬地来到了他的身边，一把将他抱起，而柳青书的眼睛却始终盯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天空。

同样空无一物的，还有人们脚下的水潭，原本那密密麻麻的鱼群，就好像老书生口中的黄粱一梦，全都不复存在，一条都没剩下。

村民们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有妖怪！”

顷刻间，人们纷纷连滚带爬地竭力逃离水潭，只是眨眼的功夫，水潭之中除了满池污泥，连人也没有了。

被父亲抱在怀里的柳青书没有哭闹，他抬起手，发现手上的伤口早已愈合，又抬头看向了那条龙消失的方向，开心地笑了笑，他知道，只有他自己看见了那条龙。

“爹，我饿了！”柳青书稚嫩地声音说道。

“诶！咱们回家让你娘给做好吃的！”父亲笑着说道。

那一天，幼小的柳青书足足吃了六个馒头，外加两碗米饭，这还是父母怕他撑坏了极力阻拦的结果。

连续几日，一切如常，村里人悬着的心渐渐放下，又过了些日子，天降大雨，干旱得到缓解，眼见今年又能得个好收成，也就没人再把水潭的事放在心上，只当做一件茶余饭后的谈资，越传越悬乎，反正无外乎神鬼妖魔那些东西。

“后来听村里长辈说，来了两个神神秘秘的外乡人，在水潭那里鼓捣了两天，又是挖泥，又是画一些古怪图案，等村里人想要凑过去问问究竟，却发现那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已经十一岁的柳青书笑着说道。

此时的柳青书正在一间破庙内，面前是一堆粗树枝引燃的火堆，他一边讲述着这个在心底藏了六年的秘密，一边用树枝穿着半块饼在火上烤。

另一边也坐着一个少年，年龄跟柳青书差不多，名叫萧如玉，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因为躲避战乱，举家逃难，却在半路遭遇一群山匪，家财被洗劫一空，人也都杀干净了，萧如玉因为肚子疼，跑到一个小土坡后面拉屎，侥幸躲过一劫。

柳青书如今也是孑然一身，前些年边关战事吃紧，村里的成年男丁基本都被抓去上了战场，包括他的父亲，至今生死不知，母亲忧思成疾，没过多久就病逝了，只留下柳青书跟随村里年迈的老书生一起勉强度日，不想老先生也在逃难半路病死。

两个同龄人相遇，不同的是，过惯了苦日子的柳青书精打细算，身上还留着几张饼和一个装水的葫芦，而大少爷出身的萧如玉则直接饿晕在了路上。

啃了两口又干又硬的粗饼，萧如玉皱了皱眉，然后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硬生生将口中的饼咽了下去，又抓起一旁柳青书的水葫芦猛灌了几口，这才成功将干饼送进肚子里。

“我娘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等明天进城，我带你吃点好的。”萧如玉大咧咧地拍着胸脯说道。

柳青书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嘴里正在小口的嚼着干饼，嚼得很仔细，然后又拿过葫芦小口喝了点水，他始终记着老先生的教诲，食不言，寝不语。

“我也说一个秘密，说出来肯定吓你一跳。”萧如玉很没形象地斜靠在墙上，嘚嘚瑟瑟地说道。

“嗯。”柳青书只是笑着点头，仔细将吃剩的饼重新包好。

“真是块木头！”萧如玉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有些失落，随后猛地坐起，连蹭带爬到柳青书身边，这才轻声说道：“我告诉你，其实我能当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