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管事道:“家主,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做。老奴听说,徐州一片欣欣向荣,许多人都投奔徐州而去。姑爷在徐州位高权重,你若投奔他,岂不是两全其美?必能得重用,庾氏也可光大门楣。为何偏偏要这么做?”
庾冲冷笑道:“要我求那个泥腿子?我庾氏何曾托庇于外人?那泥腿子不过是乘人之危罢了。趁我庾氏遭难,阿姐无处可依,乘机迫阿姐嫁给了他。此事乃我心中之痛。他以为于我庾氏有恩,当年我在徐州之时,他还训斥我,说我这不对那不对,当我是什么?他不过是李徽麾下的一个棋子罢了,李徽让他为他拼命,他却不自知。”
鲍管事咂嘴道:“李徽可是和姑爷是结义兄弟啊。他们是生死之交,怎能说是利用?”
庾冲摆手道:“跟你说不明白。再说了,徐州李徽能长久么?这厮对大族可没什么好心。他徐州大量官员都是泥腿子出身,对世家大族反而不尊重。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不重世家大族,反而让泥腿子们上位?我庾氏在徐州岂能有出头之日。那些去徐州的都是些小族,不过是想混个出头罢了。那些南方士族,不分青红皂白支持李徽,需知他们的根基在三吴之地,一旦朝廷讨伐李徽,则掘地三尺,将他们连根刨了。到时候他们哭都来不及了。总之,徐州不会长远,将来必然要完蛋。”
鲍管事点头道:“原来如此,老奴明白了。”
庾冲沉声道:“速去安排车马,这些事我自有主张,你也不必操心了。我走之后,你命人看着阿姐和我那外甥,不要让他们乱走。这种时候,不能出乱子。万不能被他们知道此事,一旦消息走漏,我那姐夫不肯来了,那可就麻烦了。”
鲍管事躬身道:“家主放心,老奴省得。”
长窗之外,周毅已经浑身冰凉。那不是寒风刺骨之故,而是被听到的这一切吓的冰凉。之前还有些满头雾水,但现在,周毅却已经听明白了。
舅父庾冲不仅是诓骗了娘亲前来,而且还诓骗了阿爷前来。以娘亲病重的理由诓骗阿爷来京城,那还不手到擒来?阿爷对娘好的不得了,平素嘘寒问暖,呵护备至,娘有事,阿爷必然星夜赶来。
那也就是说,舅父的目的不是娘,而是阿爷。他设计这个骗局的目的就是要将阿爷诓来京城。他诓骗阿爷来京城有何目的呢?是了,阿爷是徐州重要人物,舅父要依附桓玄,便拿阿爷当投名状。阿爷说过,东府军和桓玄必有一战,这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若在交战之前,能将阿爷骗来京城,无论是逼迫投降还是杀了,那都将是斩断义父的左膀右臂,那将对作战极为有利。
周毅想到这里,心中既胆寒冰凉,同时额头上却又开始冒汗。因为这整件事简直太可怕了。若非自己亲耳听见,说出去谁也不会信。自己的亲舅父,居然无耻无德无情到如此地步,诓骗自己的姐姐,设计自己的姐夫。
周毅小小年纪,虽然少年老成,但是这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阴谋。亲身感受到人性的凶恶。而且还是自己的亲人,自己的亲舅父。一时间身子不可控制的颤抖,整个人在严寒之中佝偻着,像是被冻僵了一般。心中却充满了惊恐愤怒和担心。
不知过了多久,周毅回过神来。屋子里已经黑了灯,庾冲已经离去。之前他说了,今晚要连夜去姑塾见桓玄。
周毅浑身像是没有了气力,勉强离开此处,回到自己的住处,一头扎进被窝里,裹着被子,哆嗦的像是寒风中的一片叶子。
这一夜,周毅彻夜难眠。心中想着对策。眼下极为危险,阿爷很快就要接到信,他很快就会赶来。一旦他到了京城,舅父的奸谋便得逞了。所以自己必须想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另外,自己和娘亲如今身在京城,也要尽快的脱险。否则事情一败露,恐怕也无法逃离此处。
可是该如何做呢?自己势单力孤,该怎么办才能阻止阿爷来京城,怎样才能和娘一起逃出京城呢?周毅不知道,他才不到十五岁,他其实还是个少年而已,不过身形像大人而已。
思来想去,周毅决定明日一早将此事告知娘亲,听听娘的意见再做决定。
天蒙蒙亮,周毅便爬起身来去庾冰柔的住处。庾冰柔还没起床,见周毅前来,庾冰柔甚为纳闷。
“我儿怎么这么早起来?天这么冷,多睡一个时辰也无妨。”
“娘快起身,儿子有要事和娘商议。儿在外间等候。”周毅低声说着,退出房去。
庾冰柔甚为纳闷,只得叫婢女侍奉自己起床梳洗,打理完毕之后来到外间,见儿子黑着脸坐在桌案旁,眉头紧皱着,眼眶黑乎乎的,像是疲惫之极的样子。
“毅儿怎么了?怎么这幅模样?昨晚没睡好么?还是出去偷人家牛去了?”庾冰柔笑道。
周毅哪有心情玩笑,让婢女出去,拉着庾冰柔到里间坐下,然后一五一十的将昨晚自己听到的和见到的事情,包括昨日白天被跟踪的种种事情都告知了庾冰柔。
庾冰柔张着嘴听着,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就这些?”庾冰柔道。
周毅道:“就这些,还不够么娘。我们很危险了,爹爹也很危险。”
庾冰柔呵呵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周毅的脸道:“毅儿这是魔怔了吧,昨晚做了噩梦了?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什么?你的亲舅舅,娘的亲弟弟,诓骗娘和你爹爹来京城。然后拿我们献给楚王当投名状,换取他在楚王面前得到信任,之后能得重用?”
周毅道:“是啊,就是这样。”
庾冰柔笑道:“儿啊,你这几天想的太多了。这件事说出去谁会信?你舅父怎会这么做?你定是做噩梦了。这一路上你照顾娘很辛苦,又担心娘的身子,定然是不得安稳。定是昨晚做梦了吧。天亮了,我的儿,醒醒吧。”
周毅叫道:“我说的都是干真万确之事,娘为何不信?干系我们一家人的生死,我怎敢胡说八道?我也不相信舅父会这么做,可他就是这么做了,我亲耳听闻,难道有假?娘既然不信,那等我父子和娘一起死在京城之时才肯信么?舅父诓骗你来京城难道不是真的?”
庾冰柔见周毅说的急切,面色涨红的样子,心中也自有些发毛。她确实不敢相信周毅说的这个故事,这既离奇又不合自己心中所想。自己的弟弟再不成器,也不至于害自己一家人。可是,周毅的样子让她有些动摇了。周毅从小到大可没说过谎话,在自己面前他绝不会胡编乱造什么瞎话,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娘,舅父昨夜去了姑塾,去见那个楚王去了。若你不信,此刻便去见他,我打赌你见不着。因为姑塾据京城来回百里,我敢说他现在还没回来。若他真去了姑塾,你便可以信我的话了。”周毅沉声道。
庾冰柔微微点头,起身道:“我儿稍安,你陪我去见你舅父,看他在不在。。”
周毅点头。母子二人出了住处,叫来婢女带路,去往庾冲住处。行到正房院子里,周毅惊呆了。只见庾冲正坐在廊下喝茶,初升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茶盅里冒着热气。
周澈像是见了鬼一样瞪大了眼睛。
庾冰柔和庾冲姐弟二人说了几句家常话,庾冲表示他还有公务要办,庾冰柔于是告辞,领着周毅回住处。
一进房中,周毅便急切的向庾冰柔解释:“娘,我真的听到他要连夜去姑塾的,按理说他这么早应该回不来的啊。我真不是做梦瞎说,这件事干真万确,娘你干万不要不相信我啊。”
庾冰柔坐在凳子上,面沉如水,轻声道:“毅儿,娘信你。”
周毅愣住了。反而问道:“为何?”
“不为什么,我的儿子怎会骗我。从小到大,你从未欺骗过娘。若说这世上还有谁不会骗我的话,除了你爹爹,便是毅儿你。娘信你。”庾冰柔沉声道。
周毅咬着牙,轻声道:“多谢娘。”
庾冰柔拉着周毅的手,低声道:“那么,我们娘儿俩要好好的计较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