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此法虽有道理，可是臣仍有疑虑。”邱维屏眉头未展，似乎并没觉得祁翀这个主意有多好。

“你说！”

“将一部《渊律》分成数部，固然有益处，但也会失了掌握全部律法的先机，长此以往怕是再无人精通全部渊律，此绝非益事！”

祁翀点点头赞道：“邱爱卿思谋深远，不愧是我大渊的栋梁之材！”

“陛下谬赞，微臣惭愧！”

“你的这个顾虑的确有道理，不过，朕对此也有些想法，暂时还没跟内阁议过，你不妨先听听看，给个意见。

朕打算今后每年都开一次明法科考试，考试内容涵盖大渊所有律例，通过考试的学子可以直接授予推官之职，派往各州县任职，也可以申请做讼师，帮百姓打官司。此举旨在培养一批精通律例的推官和讼师，今后断案之权便从文官手中分出来，在地方则归于州县推官，在朝廷则归于大理寺！地方推官不受制于州县官，而是由大理寺统一管辖，如何？”

邱维屏初听正宪帝提到要讼师帮忙打官司时，本能地便想反对，毕竟在官员的眼中，讼师向来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群体。可当听到地方推官全部归大理寺管辖时，他的注意力便完全转移了。

他没办法不激动，作为一个聪明人，他瞬间就明白了正宪帝这句话的含义，也明白了之前杜延年说皇帝要重用他、同时又要跟他保持距离的真正意思。

地方上推官不受州县官制约，庙堂上大理寺不受内阁制约，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大理寺将获得空前的地位和权力！可以跟内阁抗衡的地位和权力！

邱维屏虽然不懂什么叫“三权分立”，但他已经领略到了这种制度的核心要义——制衡！

这才是新政的核心！而自己也将成为新政的核心人物！

巨大的权力诱惑让邱维屏忘记或者说是有意忽略了讼师的事，他暗自深呼吸几口，强行压制了一下狂跳的心脏，道：“陛下高瞻远瞩，臣万分敬佩，臣以为此举甚妥！”

祁翀对于邱维屏的表态毫不意外。

呵呵，果然，人都是有私心的，哪怕是正直之人也不会拒绝主动送上门的权力、地位！

“好，那咱们就继续说回《渊律》。刚才说的是体例，接下来说内容！”祁翀将话题又拉了回来。

“朕以为如今的《渊律》刑罚还是过重！就比如杖刑吧，动辄数十，乃至上百，民有小过却予重罚，重刑之下往往打死打残。对于朕而言，每一个臣民的性命都很重要，朕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因犯不当死之罪最后却丢了性命！若有百姓因小过而丧命于刑罚之下，那就是律法出了问题。

昔者，汉文帝废肉刑，唐太宗定刑杖尺寸，目的都是如此，但朕以为还是不够！以后杖刑要尽量少用，刑讯逼供也应大大受限，除非对付穷凶极恶之徒，都该避免使用体罚，而应代之以徒刑。

目前徒刑期限过短，大都是一至三年，朕以为可以突破一下，五年、十年、二十年乃至终身监禁都不是不可以，让服刑者到矿山、工厂干活儿，既能起到惩罚作用，还不至于折损人口，何乐而不为？

另外，死刑——尤其是连坐的死刑也要大大缩小范围，不可随意滥杀。还是那句话——对于朕而言，每一个臣民的性命都很重要！朕在潜邸处置崔家之案时就刻意饶过了许多人的性命，只是将他们流放各地，原因就在于此！”

“陛下雅量宽厚，非臣所能及！只是对于谋逆等不赦之罪，若也如此”邱维屏面带为难之色。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斩草除根呗！毕竟这是最有效的法子！的确，斩草除根才是最有效消灭叛逆者的方式！可是，”祁翀笑道，“邱爱卿，朕对自己、对大渊还是有信心的，一两个心怀不轨之人是掀不起什么大浪的！

再说了，朕只是说免于死刑，并没有说他们可以全然无责呀！你忘了朕是如何处置崔、梁、卢、王等家族的了？”

“哦！陛下是说政审？”邱维屏恍然大悟。

“没错，这次要把政审制度也写进渊律中，科举、征兵今后都要倒查至少三代，若为谋逆者之后，可以倒查五代，直系、同户旁系都算在内！只要断了他们做官、为将的路子，再配合以家产罚没等手段，区区一个平头百姓还能反了天不成？”

“如此一来，既不伤性命又能起到防范逆党东山再起的作用！陛下实在高明！”

祁翀点点头：“以前这些手段只是偶然在某些案件中使用，今后要写进律法，成为常态！”

“臣明白了！”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要善于运用经济手段，不要只知道打板子！”

“经济手段？”邱维屏对这个词的含义不大明白，一脸懵地望着祁翀。

“就是钱！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可以用钱解决！《渊律》最不可理喻的地方就是，无论犯了哪条律法，一律以重刑对待，而不看告状之人真正需要什么！

就比如这条：‘诸丁匠在役及防人在防，若官户、奴婢疾病，主司不为请给医药救疗者，笞四十；以故致死者，徒一年。’

这条本身没问题，犯者自当罚之。但是罚完了之后呢？对于受害者家里来说，可能死了的这个人就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是承担养家之责之人，他死了，一家人的生计就断了，怎么办？

对于这家人来说，如何惩罚有罪之人固然重要，可今后的生计也很重要！现行律法对于此类案件一般也就是赔个烧埋钱也就够了，却完全不考虑活人的生计！”

“所以告状之人真正需要的是赔钱而不是重刑！推官若真要解决他家的当务之急，就该让犯者出一大笔钱赔偿给死者家属，以保障活人的生计，这就是陛下说的‘经济手段’！而且，推而广之，以往以后但凡涉及害人性命或者致人受伤者都可以要求巨额赔偿，如此一来也可起到震慑作用！”邱维屏茅塞顿开，举一反三。

“没错，双管齐下方为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