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建设和孙曼桥两个人过上了甜蜜的小日子,儿子荣宁和荣建设很亲近。在他的印象里,凡事能记得住的过往的人,只有荣建设是真心真意对待他的,别人不是一副嫌弃的嘴脸就是想打他一顿的架势,这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母亲之外唯一对他好的人。母亲识字,他还不到五岁的时候就能认识很多字了,后来荣建设把他送到学校里去上学。
转眼他们在一起已经五年了,1978年冬天,还有几天就要进腊月了,有人找到荣建设的父亲,说省城有个活儿要在年三十前赶完,工钱翻倍。父亲把这事儿跟荣建设说了,其实,从心里他是不舍得离开曼桥和孩子的,他怕母亲找娘俩个麻烦。但是一听到工钱翻倍,又想过年时给妻子和孩子多买些好吃的,多扯点儿好看的布,最后他还是狠狠心随父亲去了省城。临走前交代了妻子平时都把门锁好,白天夜里都要锁好,不要轻易的出门。然后又叮嘱母亲,不要找妻子的麻烦,母亲用鼻音重重的哼了一声。
在荣建设和父亲走的第三天, 荣建设的老娘就带着几个爱看热闹的村妇来到了 湖边的石头房子外。几脚就把木篱笆门踹倒了,又伙着众人把房门踹开了。进屋之后,看到在里屋做棉衣的曼桥和在写字的荣宁,一把就拖着曼桥往屋外走,荣建设的老娘是双大脚,力气又大,而曼桥典型的江南女子的瘦小体型,她被荣建设的老娘拖拽着一直到湖边,一边拖拽着嘴里还不停的谩骂着:祸害了我儿子五年,连个蛋都没下,你想让我们荣家断子绝孙吗?反正我儿不在,看我不弄死你……后面被两个妇人奋力拦下的荣宁,一边哭喊着一边想挣脱,却被死死地按在地面上。荣建设的老娘把曼桥的头按在冰冷的湖水里,湖边还有两个妇人在看着这场景,没有劝阻也没有帮忙。慢慢的曼桥的身体不再挣扎了,一个妇人怕真的出人命,一面上前把曼桥从水里拽出来,一面跟荣建设老娘说:再闹会出人命的,哑巴出了事建设也不会饶了你,解解气就算了。荣建设老娘想想也是,就坐在了岸边的一块石头上,冷漠的看着妇人给曼桥控水,看到曼桥还有气儿就和那几个妇人走了,控制住荣宁的妇人已经被喊着一起回村子里了。荣宁马上跑到湖边,看到母亲躺在湖边,上半身和头都是湿透的,他以为母亲已经被害死,一边哭一边扑在母亲的身体上,又感觉母亲的手动了一下,而且还有呼吸,他就拼尽了全力把母亲一点一点挪到了家里。他没有力气把母亲扶上床,就把一床被子铺在地面上,把母亲外面的湿衣服脱下来盖上了一床厚厚的被子,又把母亲的头发擦干,每次他和爸爸着凉感冒发烧,母亲都会熬上一小锅红糖姜水给他们喝,他又把一床被子叠盖在母亲身上,然后学着母亲的样子切姜片放红糖,放水,生火……他看熬的差不多了,就盛了一碗姜糖水端到母亲面前,用小勺子一点一点的灌到母亲嘴里,傍晚时分,曼桥醒了过来,看到儿子乖巧的守在旁边,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第一句话就是不要告诉爸爸……
还差三天就过年了,荣建设终于回来了,买回来好多年货,吃的、用的、穿的。一回来看到妻子躺在床上憔悴的样子就知道可能出事了,忙上前问怎么回事,妻子挣扎着想起来被荣建设一把按回去了,妻子有气无力的说染了风寒,一直没好。荣宁在旁边欲言又止的样子没能逃得过荣建设的眼睛,可是问来问去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一气之下他回了父母家里,进门就问他老娘干了什么,他老娘以为那娘俩个都说了,所以也没有隐瞒,理直气壮的说:不是没死吗?五年了连个蛋都没下,他对得起我们老荣家吗?荣建设问他老娘对妻子做了什么,他老娘就实话实说了,还没说完荣建设就没了身影。他借了一辆双轮车,上面铺上厚厚的稻草,然后又铺上两床褥子,把曼桥抱到了车上,又盖上两床厚厚的被子,让荣宁也坐上去,荣宁不舍得他受累,就和他一起拉着车一路走到镇上的医院。到了医院,大夫一看就说晚了,肺炎拖了这么久才来医院,在医院住了两天院,输了两天液,曼桥说什么也要在家里吃顿年三十晚上的饺子,于是,荣建设拿了很多药,在年三十这天下午就带着妻子儿子回了家……病情拖拖拉拉,一直时好时坏,自此后荣建设再也没有去远处做工,以便照顾妻子。
1982年,春天,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湖边的那片桃花林花瓣漫天飞舞,而曼桥最后的一句话就是:下辈子我还要嫁给你,一定要等着我……那一天,曼桥走了,荣建设把妻子葬在不远的桃林高处,出殡那天没有人来观看,只有荣宁一个人披麻戴孝的跪在母亲的坟前给母亲烧纸。就如同没有人知道曼桥会说话一样,也没有人知道她已经走了……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漫天飞舞的花瓣,像是上天因悲伤掉的眼泪,也像是为曼桥来世再嫁而准备的嫁衣……地藏经里面有一句:先亡离苦;也许对于相爱的人来说,先走的那个人是幸福的吧,不必承受死别的锥心之痛,不必承受爱人离世的思念之苦……曼桥走了的第五个月,有人发现桃林边多了一座新坟,没有墓碑,村子里马上就热闹了起来,大家都在猜测这是谁死了,最后得出结论,是那个哑女的,因为人们已经将近一年没有看到过哑女了,听说病的很重,村子里这几个月又没死人,那就只有她了,一个生前安静的人死后也是安静的。
荣建设老娘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这个事情,当天晚上,就拿了根绳子来到湖边石屋,她已经好几年没有来过这里了,想不到房子里里外外被修缮的很好。她推门进了屋里,拿个凳子放在房梁下面,啥也不说踩上凳子就把绳子挂在了房梁之上,打了个结子,把脖子伸进了套子里,荣建设看着老娘进来一句话不说,然后这一系列的动作,把他也是吓了一跳,问他老娘干什么,他老娘直接就说:马上娶个老婆,传宗接代,不然她就死在这里,到了地府也不会放过那个死女人的。荣建设以为他老娘吓唬他,就该做什么接着做什么,没搭理他老娘。随后就听到凳子倒地的声音,回头一看,他老娘正悬在房梁上蹬着腿儿挣扎着,他真吓坏了,再怎么生气那终究是生他养他的亲娘,他连忙把老娘放下来,他老娘喘着气说:你救的了我一时救不了以后,你也不能看着我,你只要不结婚生孩子,我早晚是要吊死在你这里的,老荣家到我手里断子绝孙了,还不如让我死了呢!你就说吧,这婚你是结还是不结?荣建设看他老娘动真格的了,就想先让她安稳下来,答应着老娘可以再找个人,他老娘一看同意了,屁颠儿屁颠儿走了。留下无奈的荣建设和把一切看在眼里却默不作声的荣宁,荣宁躲在墙角,看着发生的一切,心里很难受,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不在了,最疼他的人也要再娶别人,他对自己的以后充满了未知和恐慌。
一个月里,荣建设已经相看了七八个女人了,一个都不同意,后来,他老娘急了,直接就坐在地上连哭带嚎的指着荣建设骂,再不同意就死在这里,荣建设最后没办法,就对她老娘说,你看着办吧,随便谁都行。后来这个娶进门的女人比荣建设小了五岁,二十四岁,在农村就算是老姑娘了,因为家里穷,负担重,模样又一般,好的婆家人家看不上,条件差的她家又嫌弃。虽然荣建设有个儿子,但是十里八村也都知道怎么回事,这儿子不是他的,加上他模样还算周正,老娘给的彩礼又高,所以也就同意了。1982年秋天,荣建设和荣宁搬回了村子里,和父母生活在了一起,并且马上要在这里娶那个女人。他在答应结婚前跟他老娘定了几条规矩,其一,善待荣宁,他出工的时候要是对荣宁有一点不好他就带着荣宁去上海;其二,他要跟荣宁一屋住,只有初一十五跟这个女人住在一起,要是逼他,他就不碰这个女人。
很快,荣建设结了婚,并且在1983年还有了一个儿子,这个女人叫吴梅,起初她怎么也接受不了丈夫只有初一十五两天睡在她屋里,可是后来她忍下了,为了公公婆婆因为对她愧疚,每月给她娘家的粮食和钱,还真巧,每月只有两天还有了孩子。再后来她的小儿子1985年出生了,都已经两岁了,她有了两个儿子的倚仗,开始不安分起来了。有一天,荣建设出工,她把他的东西都搬进了自己的屋里,可是,晚上荣建设依然没有去她屋里睡,和荣宁一被窝凑合着过了一夜。吴梅当时就火了,她隐忍了好几年,不就是想等到这一天自己在这个家里能说了算吗?最后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她如何受得了呢?她就坐在荣建设屋外破口大骂:那个死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弄的她家不安宁……然后就一口一个死人的骂了一宿,荣建设的爹娘都睁只眼闭只眼的不管这事也不说话。
这时的荣宁已经在镇上读高中了,早晨,荣建设问荣宁:还有多久高考?荣宁说还有半年,来年七月份就高考了,荣建设什么也没说,继续干活去了。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天忌满,人怕全”吧,一个人要想活的平安吉祥,最忌讳的就是求满求全,人不能全要,你要是追求十全十美,你一定会失去更多的,有时候,日子能过下去,就是要在支离破碎中找寻平衡。其实,在吴梅没有一口一个“那个死人”的骂着曼桥时,荣建设心里对她是心存愧疚的吧,无论如何,吴梅是无辜的。人心之所以冷了,有时只是在你的不经意之间,正因为吴梅的这种愚蠢和无知的行径,把荣建设推向了一条永远都没有回头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