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逑的越王试招考不限身份不限性别,消息一传开,直把武州、双阳二地搅得天昏地暗。
本地硕果仅存的一批读书人气得几乎昏死过去。他们之前在李逑上下清理中冷眼旁观,是自信坏事落不到他们头上。
有权有势的干了坏事的都被连根拔了,剩下的侥幸逃脱的小猫两三只被揭了十几层皮,躲了起来连声都不敢吭。
但是没权没势只有一口气在的读书人不一样,他们没参与或者没能参与盘剥百姓、鱼肉乡里的祸害,就全须全尾地存活了下来。
之前上书的那个乡绅赵全书就是如此,没什么大善,但是也没有大恶,李逑勒令其退回谋夺的粮食和田亩也就完事了。
现在联名上书甚至威胁要去京中告状的书生就是这么一群人。
李逑带来的心腹里只有辛田山和姚阔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出身,其他人都是被李逑选中后强逼着去念应试教育考了个秀才回来的,可以说没人能代表李逑与这帮书生周旋。
本地教谕杜浒本在备考,闻得消息如此,不得不咬牙站出来,提出想为李逑摆平这件事。
杜浒有不得不出面的理由。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不能看着李逑与读书人结下血海深仇,他不能让那些读书人把李逑得罪死了逼迫他大开杀戒。
之前李逑杀马金杀杜显明等人,都有拿得出手的原因,那些人罪大恶极,就是书生们也要说杀得好。可是现在闹事的这帮书生不是,他们顶多也就是犯了些李逑的法律中的小错——这些小错放在外面不是越王的地盘,甚至都够不上是犯错。
另外杜浒自己是读书人,他没办法置身事外。
最后一个原因,便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了。他既然拿了李逑的俸禄,受了李逑的提拔,自然要为李逑分忧解难。
现在李逑缺一个既有功名能镇得住人,又和他同心同德的心腹,杜浒觉得舍他其谁?
于是他就毛遂自荐了。
李逑略有一些惊讶,当即放下其他事务,召他到暖阁书房问对,直截了当地问他准备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杜浒是比较传统的士大夫思路,他其实也觉得李逑的取材之道过于违背礼法,不过他更在意的是“自己”与“李逑”之间存在的那么一种“报君黄金台上意”的意气和忠诚,这种“报”和“忠”足够让他放下自己的比较高一些的道德准则了。
“臣以为,不外乎各就其短,各个击破,分而治之。串联起来的人,臣个个都认得,或者至少也听说过。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有软肋,就可对症下药。”
李逑知道剩下这一群没啥大过错的人,软肋不外乎好财、好色、好名、惧内、亲朋……总之就是有欲望所以总有所求,只要他愿意花时间和资源去针对,就一定能逐个摆平。
不过让自己的手下说话,也是当长官的一种艺术。
李逑道:“你分别说说准备怎么办。特别是无欲则刚的那些人,要怎么办?”
杜浒一听,李逑言语中针对的“无欲则刚”的那些人,是问到了点上,大有“主公英明,果然举一反三”的欣慰感,忙回道:“其中有极爱羽毛者,如赵全书、陈武阳、吴修、马玉等人,殿下若要收为己用,可以赏他们一个虚名,命他们协助本次招考的总览事宜。他们之间互有竞争,必定不甘心落于人后,会争抢殿下抛出的饵食。若能得名,他们自己也就愿意了。或有殿下不爱用的人,或是他铁了心要和殿下作对博取个‘威武不能屈’的名声,殿下只需下谕旨斥责其汲汲于名利,阻碍政令公务往来,或是连党聚伙威逼求明以图门生厚禄,配合丁斗升去外面好好说到说到,定能让他们抬不起头来。他再插手反对,就是他为了自己和门生的仕途阻碍殿下就藩,已经没有了名义。如此一手正一手反,连打带消,也就可以了……”
杜浒侃侃而谈,他对本地的儒生士子果真很有针对,至少说起来头头是道。
李逑听了一路,基本上在理。
“平美(杜浒字)啊,你说的都不错,若是我有足够的时间或者像你这样的人才再多一些,你的法子是最妥当的。不过,报名、考试近在眼前,我得尽快把这件事情解决掉,所以没有时间一个一个按照名册去抓他们的痛脚了。我选择一个更直接的办法。”
杜浒也知道自己的办法虽然稳妥,却要耗费不少时间一个一个去谈,听闻李逑有快刀斩乱麻的方法,他便有些惴惴地问道:“请殿下赐教。”
李逑从书案后站起来,背着手踱了几步:“你放心,我肯定不是让人把他们全抓了关起来——这样是个办法,但是还不够彻底。抓了又能怎样?又不能都砍了,到时候放出来他们不服管,照样是个祸害。我不能给你、给将来的武州府官员留下这么多麻烦。”
杜浒闻得自己比较担心的事情被李逑给否决了,心下一松。
李逑走到了书房墙上悬挂的一幅地图旁边,手在地图上圈点着散落在武州附近的山野村落。
“我送你一个办法,也是给你一个警示。”
“以后你无论在哪里做官,无论做的什么官,又无论要做什么决定,都不要忘了你的百姓。武州城有百姓二十余万,这些联名的书生才多少个?不过三五十人罢了,放在百姓里,还算什么?你的治下,我的治下,乃至天子之下,永远是百姓多,而儒生少,富甲一方的地主豪强更少,所以一件政令要执行下去,你只要征集百姓的同意就足够了。就比如这次招考,书生反对,就去反对好了,我倒是要看看他们真的敢阻挠么?他们又能如何阻挠!本地壮年男子的工钱不过二十文,一户人家耕种二十亩地,即便风调雨顺无病无灾,一年到头,落在手里不过五六两银,一个女人价不如一头羊,一个孩童价不如一只鸡,百姓潦倒无以为继,家无财资,居只破瓦,吃则秕糠,睡则泥塘,饥寒馁冻,虽父母手足不能相保。民近死而只需一人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即可成天下之势!又有北漠西蛮虎视眈眈,此内忧外患,上下飘摇,国家危如累卵,百姓如陷水火,而肉食者,醉、生、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