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驰的错愕太过明显,那眼底的怀疑让得陆执年轻忍不住低笑出声。
他面上苍白依旧,明明还是那张属于“祝溪俨”的脸,容貌普通寻常,面上斯文不见棱角,但是眉眼间却添了几分不属于寻常学子该有的锐气。
“既然他们来了,你便该走了。”
李驰愣了愣:“你放我走?”
陆执年笑了笑:“我早就说过,我无意伤你,若不是你昨日贸然跟上来,我不会留你在此。”
他看了眼棋盘方向,有些惋惜说道:
“虽然这棋是下不完了,不过这些时日与你相交还算开心,李驰,如果是放在当初还在陆家时,你我说不定能成为挚友。”
李驰闻言面上顿了下,然后抬眼看着陆执年摇了摇头:“你不会的。”
陆执年愣了下,就听李驰说道
“我出身寒门,性子又执拗,你是世家骄子生来不懂底层疾苦,若是陆家还当权盛,你还在陆家时,你只会是高高在上的陆家三郎,为着世家利益打压寒门子弟,让如我这般不愿依附之人难以出头。”
“你不会低下头颅去结识食不果腹的普通人,更不会与身份不对等之人惺惺相惜。”
世家之人高傲,就算是依附者也难以触碰到核心,更遑论是如他这种出身不好却又性子难驯之人,他不可能丢弃尊严去依附世家为虎作伥,而世家也不会给他出头的机会。
陆执年是彻彻底底的世家子弟,有着世家人惯有的冷漠凉薄。
他当年能为一己之私舍弃家族至亲,能入北陵后又舍弃曾助他立稳脚跟对他百般照顾的北陵公主,拿着北陵数十万将士的命来铺路,他的血生来就是冷的。
李驰虽然也厌恶北陵,厌恶那些屡屡侵袭的蛮族,但他做不到像是陆执年这般利用身遭的一切来达成目的,还理所当然毫无半点愧疚。
他们不一样,也永远都不会是一路人。
陆执年没想到李驰会这般直言,他想了想点点头:“你说的有些道理。”
如果是以前的他,他的确不会低头去看如李驰这般身份的人,而李驰就算再有文才,可只要身份不够也永远都接触不到陆家嫡子,曾经的那个陆三郎君。
陆执年并没有执拗于李驰的话,只哂笑了声后就没再理会李驰,而是朝着下方说道:
“冯大人和薛娘子既然来了,不如上来一叙,我想着你们应该有很多话想要问我。”
冯秋荔点头:“好……”
“冯大人不可,小心有诈!”
吴奎连忙拦着想要应声的冯秋荔,满是警惕地看着站在阁楼上的人,当初他是见过陆执年的,也知道他做的那些事情,那陆家全族上下可以说都是毁在他手里的,北陵大半个国也亡于他和夏侯令手中。
偏偏多少次危机之下,其他人都死了,偏偏他活了下来,还能继续混的风生水起,如今更是又悄无声息回到京城给皇后娘娘下了毒。
虞延锋跟在一旁,也实在是有些忌惮这个陆执年,生怕冯秋荔和薛茹着了他的道,拦着二人说道:
“冯大人,吴统领说的对,这陆执年奸诈狡猾,手段又歹毒狠辣,而且这里是陆家旧宅,谁知道他在这阁楼上有没有做什么手脚,眼下咱们已经找到了人,直接将他抓了就是,冯大人和薛小娘子何必去冒这风险……”
“他不会就这么被你抓了。”薛茹平声说道。
虞延锋皱眉:“可是我们这么多人……”
“人再多又如何。”
冯秋荔紧跟着薛茹之后,声音不高不低地说道:“他既然敢留在这里,就必定有所依仗,以他心性断不可能半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况且宫中的情况你也知道,你带再多的人,能围了陆家断他去路,但他若是玉石俱焚,后果你能承担吗?”
虞延锋愣了下,猛地想起皇后身上的毒,还有江太医之前的断言。
江太医说,皇后娘娘体内的毒只能压制两日,若不能寻到秦娘子或是下毒之人拿到解药,皇后娘娘毒发之后必死无疑。
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皇后娘娘那边等不起了,况且这陆执年是个疯子,当初能杀了陆家旁支数百条人命来设局,如今明知道魏朝和北陵活下来的那些部族满天下的找他,他却还敢只身涉险混入京城。
他早就是个疯子了。
疯子行事不讲道理,也未必惜命,万一他真的如冯秋荔所说,宁肯玉石俱焚也不愿束手就擒,只想拉着皇后娘娘给他陪葬,那他们谁能承担得起这后果?!
虞延锋脸色变了变,拦着冯秋荔的手垂了下来。
“那我随你们一起上去。”
“不必。”
冯秋荔还没有说话,旁边的薛茹就突然突然上前一步抬头看着上方之人:“我们的确有些事情想要和陆三郎君一叙,只是这阁楼偏僻阴冷又四处见血,陆三郎君可愿换个地方?”
冯秋荔侧头看她。
薛茹说道:“我不信任陆执年,我也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给旁人用以要挟阿姊的机会。”
她可以为阿姊去死,但绝不会成为阿姊软肋。
更不会让自己变成旁人要挟阿姊让她妥协之物!
冯秋荔闻言怔了下,看着身旁的小姑娘眼底浮出些笑意来。
他多少有些明白,为什么明明只是隔房姊妹,以前也没什么往来,可是当初皇后娘娘离开宋家之后却格外偏疼这个小姑娘,费尽心思将她一起带出宋家泥沼,就连陛下那般冷情之人,提起薛茹时也会爱屋及乌、言语温和三分。
大概是因为,无论何时何地,薛茹心里皇后娘娘都高于一切。
冯秋荔抬眼:“薛娘子说的是,这阁楼人多眼杂,不如换个地方,方才来时看到这旁边有座水榭,三面环水周边也清静,正是叙话的好地方,陆三郎君可愿前去?”
“当然,陆三郎君若无胆量下来,那本官上去也不是不可以。”
陆执年垂眼看着二人笑了声:“冯大人不必激我,我说了叙旧,自然什么地方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