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程还清晰的记得,父亲在说这件事时,始终都没有愤怒或是痛心,情绪也不见一丁点的动荡,
唯存的,是心灰意冷的、轻而慢的徐徐讲述。
那平淡的有些诡异的语调和神态,一直深深烙印在姜程的心魂中。
云淡风轻的背后,还有过分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的,是他已近十年来积压的精神挣扎,和不曾淡去丝毫的锥魂之痛。
那时,他方才真正明白了父亲为何从来都是那样的讳莫如深。甚至平日稍有问及便会动怒。
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
九年前的一朝剧变,天堂地狱间的坠落,未曾亲身体会,决计无法想象。
知道的多了……除了带来更加深重的阴影,又能带来些什么呢,
一切,也不过只是平添烦忧。
……
“无需为我担忧,我的确需要一条宣泄的洪流。”姜砺的面容被夕阳映成相同的醉红色,他不知觉地移去目光,注视着远处振翅飞去的群鸦,
他在日暮的斑驳光影中负手而立,被浇成绯红的影子一动都不动。
“这样……说出来也好。”姜砺慢慢转身,“父亲只是希望,你对小延……”
“不……不……”姜程剧烈的摇着头,他喘着粗气,“父亲……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对吗?”
“不是真的?”姜砺重复念了几句,随后轻轻笑了起来,“我也希望是,可是,这却就是你想听到的残酷答案。”
只是,他尚还不知道自己是在笑什么。
或许是笑己的顽固,又或许是笑世事的滑稽……
太滑稽……实在是太滑稽了……
他感慨般地抬头仰目,让远处落日孤鸿的绝美长影在眼瞳中刻的越来越深。
“我又何尝不希望只是个荒谬的幻梦。”姜砺轻声摇了摇头,“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都在等。”
他低下头去,用目光轻轻抚摸着男孩昏睡的半边病容。
虽然,他时常表现出释然,可是……当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解自己了。
纵然,从来闭口不言,纵然,从来不肯承认。
可是或许,从来都不愿意去真正接纳的他,于潜意识里,反而早就在一次次希望和失望的轮回往复中,将追逐的热情冷却了。
无法否认的残酷事实摆在眼前时,唯有潜移默化的接受。
“父亲……你真的,真的相信吗?”
“相……信?”
姜程的颤问回响脑海,而过了好久……姜砺方是扭头,抛下一句轻若微风的话,“相信……早就不该有了……”
“早就……不该有了……”
愤怒、惊恐、哀恸、不可置信……
他知道,现在仅剩维持他那一丝不致崩溃的力量,唯有那始终不肯放下的执念。
因为放下这个执念,将会彻底击垮他为自己建立了九年的心灵防线。对他而言,当世可再也找不出比这更残酷的惩罚。
他也同样不敢去想象万念俱灰的自己究竟会如何。
午夜梦回中,时而猛然惊醒,大汗淋漓。可在扭曲的瞳中刻印的,永远都是那道在高阁中静静打坐的倔强身影……那名在修剑时安静说笑、性情闷闷小师弟……那个一直偎在师父庇佑下的乖巧少年。决非,是那个已在认知中被描的越来越清晰的罪恶恶魔。
他当然可以相信,他的销声匿迹,必然有着不得言的苦衷。
可是……
可是……
这么久了……你究竟还能……给我继续说服自己的理由吗?
我累了……真的累了,
真的……真的不想再去执拗的去相信了……
……
“师父……”姜砺跪在祠堂前,双手合十,默默盯着飘摇的香火。泪目朦胧。
一旁,姜程亦是同样跪地而拜,保持着安静与沉默。
他所知道的,只是些简述的零碎片段,但仅仅是这样,都仿佛能从中嗅出了那未涸的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