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这样的想法,刘备只觉这好像是一个新的希望正在沿着这长安新路而行,直走向那炎汉复兴的未来。
而这比乔琰年龄更小的刘协,理当有着一种少年人的朝气,在他那稍显沉稳的背影中也或多或少能透露出几分来。
刘备忽然朝着关羽笑道:“云长,你说倘若有人能从这长安城的上空朝着我们这两支队伍看过来,会有何种感觉呢?”
这两支队伍就像是两道没有交集的线条,便如同此刻刘备也只能看到刘协的背影一般,并没有任何一点交集重叠的迹象,恰好一个朝北一个朝南而去,只在稍纵即逝的擦身而过间门能看到几分对方的样子。
“这是一个向死,一个向生啊。”刘备并没有指望关羽给出一个答复,已经自己先给出了一个答案。
是啊,他们一个朝着那长安南门而出,赶赴死路,一个朝着长安宫阙而去,重现新生。
的确是一个向死一个向生的对比。
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有所感应,恰好在此时刘协忽然朝着刘备所在的方向看去了一眼,在他本应朝着桂宫而去目不斜视的状态中有了一点小小的波澜,也让这两位大汉宗室的目光有了片刻的接触。
但已经隔着有一点距离了,双方都很难在此刻清楚地看到对方脸上的神情,倒是刘备因刘协的这一转身,看到了刘协面容上的那一道疮疤,不由又觉一惊,“他的脸?”
“你说他脸上的那道伤痕?”狱卒接话道,“我说你若是真见到了他便不会怀疑他的身份,也有一点原因是这个痕迹,你想吧,若是真有什么人想要假冒这位的身份,会给自己的脸上弄出这样一道吗?”
当然不会!
这样的伤痕放在一位皇位继承人的身上绝对是个减分项,而不是什么能让人对于他的过往履历心怀同情的要素。
故而也正是因为这道创伤,让人再不必怀疑刘协的真伪。
刘备忽然摇头笑了出来,“旧日磨砺,终成大器啊。”
他朝着另一头的刘扬看去,便更觉出这番对比里的殊异。
自来到长安后便将自己当做了刘虞继承人的刘扬,好像终于在此时才意识到,他此前的优渥生活并不代表着他是刘虞的唯一选择,也并不能让他在这等当真犯下了大错的时候还能拥有一道保命符。
所以他等到的并不是刘虞对他的洗脱罪名,而是对方依然没有回心转意地将他送上了行刑之路。
在离开囚牢的时候,刘扬先是痛骂刘虞只当丧命于幽州的刘和是他的儿子,可对方也只是个倒霉的短命鬼,为何不好好珍惜他这个硕果仅存的儿子。
又怒骂刘虞根本不能摆脱乔琰的钳制,连在处置自己亲生儿子生死上的自主权都没有。
最后又骂乔琰不过是个女子,却有此等谋朝篡位之心,简直是天下间门头一份的奸佞之辈!
但在这囚车开到长安路上来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是骂累了,还是知道长安民众对他和对乔琰之间门的态度区别,根本不敢做出任何一点的辱骂,像是个已经失去了气息的木头人一般倒在这囚车的一角,没有再多说什么辱骂之言来。
听到刘备说的这句磨砺成器,他也只是抬了抬眼皮瞥了刘备一眼,随后小声嘀咕了一句,“夸别人有什么用,那家伙能将你救出来吗?你要是在徐州地界上被处死,说不定还有人来给你送一碗断头饭,在这里……”
他冷笑了一声,将后半句话用只有自己能听得见的声音说了出来。
大概去听刘协在这几年间门经历了何事的人都要比对他们两人生死情况的人要更多。
他已经没有求活的机会了,现在连死也要如此潦草,对这个一度想要问鼎天子宝座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完全无法接受的打击。
再想到无论那坐在天子位置上的是刘虞还是刘协,短时间门内乔琰都绝不可能卸任大司马的位置,起码在他问罪伏诛之后的十数年乃至于数十年间门都能站在权力巅峰的位置上,他却已经要成为一抔不知道还能不能被人记起的黄土,刘扬更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有一块巨石牢牢地压在那里,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在囚车行驶出长安南门的时候,那些跟随在囚车左右的长安民众才相继离开,让他总算摆脱了那些如影随形的义愤目光。
可这也丝毫不能让他有任何一点安慰。
他和刘备因为都为刘姓宗室的缘故,故而先被带往了明堂再来上了一出静思己过。
刘扬瞪着这上头的祭祀灵位,只觉这些祖宗若真有灵可见今日景象,便应当对他父亲的这出无所作为做出一番谴责。
可他都快瞪着这太室配飨给瞪出火星子了,也没见哪里能冒出一道天降雷火转道去长安,将乔琰给劈出个好歹来。
在他重新被从此地扣押出去,往长安城更郊外的地方行去的时候,他看到的正是今日这一碧如洗的天空,好像合该是个适合于重逢的好时候,也是个适合将他们这等“恶人”给送上死路的好景象。
他都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他真应该感谢父亲没让这个行刑的地点直接放在长安城的闹市之中,到底还是给他保留了那么几分体面。
在被压制着于那郊野刑台跪下的那一刻,死亡的恐惧在一瞬间门取代了他此前的麻木,让他在这一刻哭号出声,甚至极力挣扎着想要从刀斧之下逃离。
从猎人转换为囚笼之中猎物的过程实在是太快了。快到刘扬的美梦被击碎得猝不及防,直到死亡临头的这一刻才将所有的痛苦懊悔给逼了出来。
他错了!
当真是错得离谱!
但凡他能安安分分地做一个老实的皇子,绝不与乔琰做对,就算刘虞病倒,由这出现在长安的刘协接替天子之位,他也能做个富贵闲人安稳度过一生。
甚至于,若不是长安发生了如此之大的惊变,刘协可能还依然处在避世隐居的状态,以防因为他的出现而让谁做天子成为长安城中的争端。
可现在他后悔还有什么用呢?
他势必要以谋逆之人的身份被记载在后世的史书上,作为迫害忠良的罪魁祸首。
除非乔琰当真对这大汉基业做出了什么篡位谋朝之举,他或许还有机会被作为一个早早发觉出对方真面目的聪慧之人得到一点恢复的声名,但他对自己身在病中的父亲也做出这等限制行动的不孝举动,甚至将他气得吐血的行径,却再没有一点洗刷恶名的余地了!
那是大汉背景下多有诟病的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