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总是把什么事情都看得很准很透,仿佛有预言的超能力一样。
虽然大部分时候,他只把这种“超能力”用在预测电视人物的结局上。
听林虞说要种玉兰,林建安没有露出寻常家长会有的那种诧异愣神的表情,更没有说什么敷衍的话。
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这件事,一直都把它放在心头上,所以在此刻毫无滞碍地答应了林虞的话:“好,今天爸爸回家就给你种上!”
他们的菜园子不算大也不算小,其中很多地方都默认了有它特殊的用处,用来放柴火的、用来种黄瓜的、种茄子的、种芸豆的。
就算有些地方现在还空着,那也是留待冬天在这里堆放枯树枝的。
唯一可以用来插扦的地方,也只有槐树旁边那一寸空地。
这都是林虞估算好的,她想爸爸应该和自己想的差不多。
晚上林建安回来时,林虞已经“睡了”,虞妙莲也让他赶紧睡觉,他却拿过手电筒和林虞摆在床头柜上的玉兰:“我先给海虞把花栽上。”
“不能等明天早上吗!”
“明早我可起不来,今天晚上趁着劲儿干完了好!”
林建安抓起树枝,见上面已经生了些小根,不需要再花时间培育,可以直接种下去了。
他心里一动,朝着闺女的卧室看了一眼,随即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这孩子一向心细,做起事来比大人还缜密,想让他别那么忙,拿回来就直接把花种上,所以才提前插进水瓶里让它生根,这也很正常。
林建安果然是在林虞所选中的那个地方挖了坑,他想着把坑挖得大一点,往里面填一点儿粪肥,提高一下玉兰成活的几率。
可是挖着挖着,忽然听见哗的一声响,铁锨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林建安把手电筒对准了坑洞,发觉里边是个瓷坛子,便伸手去拿。
但它埋得还挺深,林建安又铲了几铲子土,才把这坛子给搬了出来。
今天虽然不是满月,但也有个好大的月亮,不需要打手电筒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眼前是个青花瓷坛子,看着很是古旧,泥渍满身,打开盖子后,里面的东西更是让林建安吃惊不已。
几根金条,金镯子玉镯子玉耳坠……虽然东西不多,没有电视剧上那种满目金灿灿的冲击感,却仍是让他有头晕目眩的感觉。
饶是林建安一向淡定,眼下也懵了。
他是不相信发横财这种事情的,更不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眼前这一切于他而言,好像是做梦一般。
拧了拧自己的胳膊,察觉到一丝丝痛意,林建安才觉恍惚回过神来,明白眼前这一切并非是虚假,而是真实发生了的事情。
默默思索了片刻后,他把盖子给盖上,仍旧往坑里填了粪肥,盖上土层,把林虞带回来的玉兰枝种了下去。
玉兰插扦是很容易活的,从前村委会说北边通来的大路要搞绿化,号召大家伙儿去插扦玉兰,林建安帮着干了整整半个月,从茂岭山镇一直种树种到他们村子这里,他记得他插扦的玉兰没有死的,都火了,每年春天都会开出淡黄或纯白的花朵。
林虞曾经和刘晓妍孙小昭她们一起去村北边看玉兰花,春天的夜晚,月亮好的晚上,玉兰花沿路铺开去,像是满树满树的白鸽,回来后她就这样和林建安形容,说这种花真的很春天。
林虞不知道这样的春天有他爸爸的一份力呢。
当初说好种树给工钱,一天二十块,最后赵成却赖了账,让大家伙儿做了半个月的白工。后来众人闹上门,他才抠抠搜搜按一人一天十块钱来结账。
那时候,七叔公和奶奶刚去世,正是家里最困难的时候,一袋玉米面都拿不出来,根本揭不开锅。
偏偏虞妙莲还怀孕了,就指望着这点儿工钱去买点儿黑面,撑过这一两个月熬到收麦子的季节。
可是这点儿工钱也被减了半。
哪怕林建安一向豁达,那时候也恨不得找根绳子在赵成家门口吊死。
他到底没死,一天就喝两碗稀饭,狠命干活,那时候还没有罐头厂,只能到城里建筑队做工,或者帮其他乡亲下一天地,拿一天的工钱。
他本来可以去建筑队的,那边包吃包住,能省下家里他的口粮。
但是他没敢去,他生怕不看着,虞妙莲也天天帮工,把孩子给累掉了。
头年年关她刚刚掉过一次孩子,虽然月份不大,看上去也没什么后遗症,但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他得看着自己媳妇。
建平那时候初三了,看见这个架势,说不要念书了,也下来干活。
林建安呲着她回去念。
干嘛不念呢,就算不上高中了,好歹也把初中念下来,拿着文凭,以后还好说是初中毕业的学历。这时候不念了,出去只能说小学毕业。
这年头小学毕业,能找着好工作和对象吗?
很奇妙,这个突如其来的坛子把林建安的心击打得砰砰跳,但脑海中想象的却不是这个坛子本身,而是从前那许许多多的记忆碎片。
他细致地打理玉兰枝,原本以为六七年没干这活,应该很生涩,没想到坐起来仍然顺手。
可能早就成了肌肉记忆吧。
他挺喜欢玉兰花的,尽管种玉兰这段回忆是那么不堪回首。
但是第二年玉兰花长成了小树的时候,他的海虞也来了。
那时候玉兰树还不能开花,很小很小,在道路颤巍巍地伸展枝丫。
他骑着自行车从两排玉兰中间经过,把虞妙莲接回家,虞妙莲怀中的襁褓是大红印花布做的,妈花了半个月用碎布头做起来的。
襁褓不好看,但是他的海虞很好看,才小小的一个孩子,就看得出比其他小婴儿漂亮得多。
林建安一向是有理性的人,绝不会因为谁是自家人而降低内心对她的评判标准。
他敢肯定,他的姑娘是最好看的。
最艰苦的时候撑了过去,不会再有那样忍饥挨饿的情况,他的姑娘像那细骨伶仃的玉兰树,会慢慢长大,开一树漂亮的花。
林建安抱紧了坛子,起身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