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中一口一个孩子,只令景玄英的拳头紧紧地攥住,忍不住冲上了甲板,恨声道:“我不是孩子!我不是孩子!”
他想到了曲红绡那艳光夺目的面容、想到了她言笑晏晏、十足自信的神情。
……她是修士,还是修为不低的修士,此世以强者为尊,强大如她,足以睥睨大部分凡人,全然不用把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
他景玄英对她来说,许也是一只猫儿狗儿,只是顺手一救,他该对她感恩戴德,再不能要求其他,即便她生来就是一副那样的性格,即便只要她高兴她看得上,她可以让任何人做她的入幕之宾……
假如她身受重伤,身边只有他景玄英可以救他,那她是不是就不会露出那么高傲的神情了?
景玄英的心里忽然如此恶毒的想到。
他复而想到,客商叫他白眼狼,还真是叫他说对了,说准了……
景玄英面目难辨,在甲板上站着,久久都没有回去。
此艘商船共配备三个水灵根散修,这三人日夜运转御水决,使得这艘商船逆流而上,仅仅过了七八天,便已到了天山脚下。
天山。
天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延绵不绝的山脉,与西南方沅水畔险峻高耸的大山不同,天山甚是辽阔高远、延绵而巍峨,宛如沉默的巨人。
阳春三月,这里却仍然在下雪,冰晶与雪花裹挟在一起,冷冷地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似乎象征着无情且公平的天道。
天山脚下,是一个热闹非凡的小镇,这镇上的住民,多以开客栈食肆为生,因为天山剑宗固定已十年为期,开山收徒,天下第一大仙门天山剑宗的威名,整个中州谁人不知?即便这里十年收一次徒,却仍有不少想扣天问道之人,日常住在镇中,企图得到些特殊的机缘。
这里也有许多天山剑宗的弟子,他们均穿着月白色的弟子校装,头戴玉冠、腰系玉带,腰间挂着各色宝剑,神情倒是都很一致——冷而倨傲,根本懒得拿正眼瞧人。
巍峨天山之中,隐藏着一道山门,这山门之上挂着两串金玲,看着甚是不起眼,天山剑宗的山门。
无故要闯此门,视作天山剑宗之敌,杀无赦!
因此很少有人试图闯进这里。
近来,只有人逃出这里,这人就是曲红绡。
没有人认为她还敢回来,谢问舟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正坐在一张床榻前,那张床榻之上,躺着一个面如冷玉、血色不丰的女人。
这女人是很美的,只是病得很重,一头乌发也已有些干枯,她神色憔悴,卧在榻上,时不时便呕出一口殷红的鲜血来,心疼得谢问舟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却无能为力。
这女人自然就是曾经威名赫赫的玉微仙。
只是如今,她金丹破碎、人也已快要破碎了。
她怔怔地盯着床帐子,忽苦笑道:“师尊,我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
谢问舟的手忽然紧紧地攥住了。
半晌,他沉声道:“不会的,为师不会让你死,你也决不能死。”
冷玉微凄声道:“我的金丹已撑不了多久了,师尊,玉微不能长伴您左右……”
谢问舟盯着桌边烛火,忽的一阵夜风顺着门缝吹了进来,让那烛火剧烈晃动起来,他瞧着那风中的残烛,只好似看到了他思念了这么多年的徒弟……
她以前也是如冷玉一般的肤色。
只是那时,她的生命还如朝阳、如鲜花、如一切美好而可以长存的东西。
如今,她的生命却仿佛已成了风中的残烛。
他又想到了曲红绡。
她于二旬之前叛逃失踪,失踪前曾用厉火决焚死了内门弟子孙氏兄弟,还趁着他在运功搭救玉微之时,悄悄潜入他的寝处,偷走了他的一大堆东西……
孙氏兄弟被烧成了骨灰,那两堆焦黑的灰被弟子们呈上来的时候,谢问舟的神色冷得令人害怕。
——曲红绡,是谢问舟早早就为冷玉微准备好的金丹。
不错,早在二十五年前冷玉微失踪之后,他就派人去寻到了上古至宝招魂风灯,以招魂风灯之力,探得冷玉微还活着的事实。
之后,他寻找到了小小的曲红绡,将她带回天山,让她承受不该承受的白眼与嘲笑,却从不肯教她任何有用的东西。
因为,她一开始就是个备用品,是他为自己心爱的小徒冷玉微归来之后准备好的礼物。
但谁知……
她居然跑了。
——她居然敢跑!!
谢问舟自认为已拿捏住了曲红绡那蠢货,他叫她生她就能生,他要她死,她当然就得去死!
谁准许她反抗的?该死的人不去死,该活的人又怎么活?!
他会让事情回到正轨的,曲红绡的金丹,他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