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安默默用余光打量,那双程亮的银靴向她走近几步。
“怎么了?”
嗓音低沉冰冷,却又似带着关怀的意味,像极了那日困在菩提寺后山时,他也是这样,温热的气息扑在自己的颈侧,低声问她“怎么了”。
也许,陆允时会愿意相信她。
余安眨了下眼睛,抬起头来,欲向陆允时道出事实原委时,却发现男人双眼注视着一旁高挑昳丽的女子。
素来冷硬的轮廓此刻也在丝缕日光的照耀下,渡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不知是不是男人的眉眼本就生得漂亮,侧处望去生生看出了几分柔情来。
不知怎的,余安记忆深处的那个少年,清冷疏离的轮廓也和面前的男人如出一辙,那双温柔的眼睛却只会看着她。
可如今不是了。
陆允时的身子是侧着的,左手执剑,剑穗时不时随风晃动。
明明是轻轻摇摆的力道,余安却倏地觉得那剑穗像是抽到了心尖上,鼻尖忍不住发涩。
原来,他方才问的不是她。
“大人,你回来了。”
明鸢见着一月未见的陆允时,本有些随性的性格收敛了些,“那位叫余安的少年,他昨夜乱晾东西,把唯一的一株焚香草弄坏了。”
明鸢虽较之别人与陆允时更为亲近,却一直是不敢注视那双冒着寒气的眼睛。
但今日许是太久没见,也不知哪里涌上的一股勇气,她对上那双眼睛——
却发现陆允时并未像之前那般睥睨着自己或是他处,而是眼神时不时往左处偏,专注凝神,长睫偶尔扑扇几下。
好像是在看余安?
余安站在身形修长的几人旁,像是被排斥在外。
她站在左后方处,看不到陆允时的神情,只能看到背对着自己的高挺侧影。
忽然,陆允时脚步动了动,“你,怎么了?”
余安如惊兔一般,生怕男人将她打量的视线抓住,猛地垂下眸子。
心里暗暗腹诽着,都问过一遍明鸢姑娘了,怎么不问问她!
这个大理寺卿一点都不公平公正!
委屈又生气的余安在心里偷偷骂着面前的男人,殊不知陆允时一直在盯着她的手。
少年白皙的指尖仍泛红,因布料的遮挡有些看不太清,不知道烫起来的水泡有没有好点。
见余安久久不答话,陆允时眉心一皱,似和自己较劲又败下阵来,认命地转身。
素来冷静自持的男人,今日似乎身子有些僵硬,跟个木头桩子般缓缓对上自己逃避许久的少年。
冷冽的轮廓本来不带一丝温度,却在对上少年那张脸时,耳尖烧起火来。
昨夜的那个荒诞旖旎的梦境,在此刻猛然浮现,酥软白雪的身子,因被大力撞击,唇间喘不上气般一下一下吐出吟语声,脸上的白露
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下,只一瞬又移开了眼睛,透过少年的头顶望向不远处的藤架,故意冷声道:“说话。”
余安愣了愣,转瞬明白过来,陆允时是在问自己。
她“唰”地抬起头,杏眸不自觉睁大,“大人,你是在问我吗?”
大人,你好烫
“轰隆”一声,明明是在正经不过的话,陆允时脑子里却又回荡起了梦里的那句话,听得他心里起了一股无名火来。
他紧咬牙关,握住剑柄的手不断收紧,像是在遏制自己的意志和不着天际的幻想。
那人分明隔着他三尺远,可陆允时就是能从空气中闻到来自余安身上的味道,淡淡的皂角香味,可慢慢地又好像变了味道
“大人,我昨夜——”
“够了。”
男人平静的声线里似乎压抑着暴怒,猛然间浑身散发出一股戾气,与那日把毒发时狠狠掐着少年腰身的人一模一样,把才开口说话的余安吓了一跳。
陆允时紧阖双眼又睁开,在几人茫然惊惧的神情中深吸数口气,背对着余安,看向一旁的明鸢。
因逐渐平息,陆允时声音恢复低沉,“明鸢,你来说。”
被点了名的女子有一瞬的错愕,反应过来后有些脸红,“大人,昨夜余安私自去敛房打翻了水,自己弄湿了自己的东西,晾错了地方,才将焚香草压坏了。”
言罢后,一片沉默。
陆允时闻言无甚反应,并没有明鸢想象中的发怒,反而像是有些走神。
他记得余安似乎极其珍惜那个包袱,又联想到少年上京来的那一日,应征画骨,回回都是先将包袱小心放在一旁,生怕弄坏。
至于那焚乡草
没了便没了吧。
可不待陆允时说话,余安却忽然上前一步,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大人,那株焚香草我会救活。”
微不可察的,男人身形顿了顿。
少年柔柔的嗓音却掷地有声,吐出口的话让人觉得她有担当,不用倚靠任何一个人。
可奇怪的是,陆允时心底竟然有些不好受,像是什么东西慢慢流失,他伸手想抓却又抓不住。
寒潭般的眼底染上一抹不虞,他沉声道:“你若是救不活呢?”
余安看着面前宽大挺拔,却也如隔远山的脊背,眉眼弯起。
她开口道:“我便自请离去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