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确实是饿得可以吃下两头大肥猪。
“呵呵呵……哈哈哈!”
他大笑了几声,没有接话。
余粱很少和我提及他的家乡,即便提到也只是很片面的一部分,诸如他家的猪羊如何如何好吃,林子里的野味有多么多么美味,这样近距离的参观还是头一次。
我俩并肩坐在小山的山腰上,俯望着杂草丛生的山谷,他大手一挥,便为我介绍起来。
“这一片是从前我和爸妈住的屋子,那一块是茅厕,紧挨着的是猪圈,每次上厕所都要与那些肥头大耳的家伙四目相对,另一头就是我们耕种的土地,在我还没离开这里的时候,每年都会帮忙秋收。”
他手指一转,指向另一边。
“那是邻居刘大叔,他们家在那边的山头上种了很多果树,放假了我和小伙伴们就聚在一起去摸几个尝尝,那些家乡的小伙伴似乎从来没变,可我却好像和他们越来越疏远了。”
“还有那一家,为了攒齐儿子娶媳妇的彩礼,把女儿送到镇上给一个商人做了小妾。出嫁时所有人都欢天喜地,最得意的就是那个油光满面的富商,可坐在他身边,穿着白纱裙的新娘,我明明看见她眼角留下了眼泪,可是谁也没有在意。”
“那边的小屋子里住着人很好的一对老夫妇,他们福气很好,活到了七八十岁,可惜他们进城当学徒的儿子不知因为什么就死了,连尸体也没能看见,跟着死讯一同传回来的,是一枚金币,大约是叫工坊师傅打死了吧。”
我听他说着我在这世界上很少听说过,也从未经历过的事,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些连小说里都不愿描述的可悲情节,从过去,到现在,在这个偏远的村子里一一上演。
这些事情听上去不可思议,甚至令我难以置信,可对于余粱,只是如常,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是司空见惯的日常。
我不由得想起,那个在城镇里经营着一家小店的肥胖大叔,他无论是被压倒在地板上,还是闸刀落下时,脸上的神色都是如此骄傲、倔强,局促却不狼狈,永远高傲地仰着头,哪怕死也一样。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骑士是不会明白的,我们这些凡人的痛苦、生活以及信仰。”
这句话此刻又模模糊糊地在我耳旁响起,如果我是余粱,一个出生在这种偏远深山中的少年,见识了城邦里繁华与奢靡后,回想起野蛮、落后、贫瘠的故乡和故乡里的人和事,也许同样会选择奋不顾身地加入他们,找一个机会打破这个既错误又不公的世界。
余粱望着我,可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说什么都是空谈,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
“后来,从学院毕业后,我再一次回到家乡……”
他将脸转过去,站了起来,我也紧跟着站起来,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不,比这更可怕的景象……”
眼前被荒草和杂枝淹没的凄凉山谷里,空荡荡的,哪有什么小屋,农田,猪圈,果树?连一丝人类生活的痕迹都没有,一缕人烟都没有,那么他的父母,他的邻居,那对和蔼的老夫妇,娶媳妇的哥哥,他们都去哪了呢?
这片狭隘的天地间,好像只剩下我这个突兀的外来者和余粱这个孤零零的原住民。
“所有人都死了,魔兽群袭击了这里,所有的房屋都倒塌了,所有的作物都糟蹋了,所有我认识的人……都化作了……魔兽的口粮……”
他越说越慢,到后来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堵塞住了他的咽喉一般。
“我下了火车,回到这里,只看见一片废墟,和散落的残骸,那些我熟悉到仅凭残骸就能认出的人,都变成了残骸……我一个人躺在老屋残垣的碎瓦中,一直哭啊哭啊,哭到天黑了,又哭到天亮了,哭得嗓子都哑了,哭得什么都听不见了,眼都快要瞎了,脑袋像是被放进沸锅里煮过一样,火辣辣的疼……”
他的语气又缓和下来,声音像从容的流水一般蜿蜒。
“我终于缓过神来,发疯似的跑到附近的镇子上,那些收购粮食和蔬果的人都说很久没看见我们村子里的人了,负责收税的官员说派出去的人发现村子的人都死光了后来也就没管……”
他顿了顿,叹息声轻得几乎要听不见。
“我在镇子上当了好几天的流浪汉,像是丢了魂一样,终日神志不清,几乎没能留下什么记忆,靠翻找垃圾堆中的腐烂的残羹剩饭填饱肚子,后来,我想起一个人,你猜猜看是谁。”
他露出绝不似强装出来的笑容,望着我的眼睛问道。
“谁?”
“那个嫁作富商小妾的大姐姐。”
“她怎么样了?”
不知怎的,我死气沉沉的心情竟然也燃起点希望。
“我在她出门时,拦住了她,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拦住了一个打扮高贵的贵妇人,那情景你能想象吗?
好在她依旧记得我,一番解释后她令人松开了我,当我告诉她村子里的事后,你猜她怎么样?”
他澄清的眸子雾蒙蒙的望着我。
“我猜不出。”
“她命人施了一笔钱给我,便扭头走了,她脸上浓妆艳抹的胭脂和冷漠刻薄的神色,令我快要认不出从前村子里那个扎着麻花辫,活泼清秀的大姐姐了。
我拿着那些钱,替大家买了棺木和墓碑,一个一个将他们从废墟中安葬,喏,就在山的后头,在这里看不见,那里是村子里的祠堂和墓园,现在除了我和那个姐姐,所有人都埋在那里了。”
他抬手指向一座高山,向我说道。
“那个姐姐应该是有了归宿,可我不同,所以我也替自己买了棺材和墓碑,墓碑上没写名字,我都想好了,当我死后,就拜托谁把我的名字刻上去。